一夜无眠。
李鸳儿在床榻上辗转反侧,脑海中反复权衡着妹妹信中所提之事。
窗棂透出熹微晨光时,她终于拖着疲惫的身躯坐起,眼中虽布有血丝,神色却已恢复了惯有的冷静与审慎。
绝不能直接接这个话茬。她在心中再次告诫自己。无论妹妹是否有意,将三妹送入宫闱这步棋,都太过凶险,干系太大。
一旦由她开口提议,将来无论福祸,她都难逃其咎,甚至会成为姐妹间永远无法弥合的裂痕。
但妹妹的困境亦是真实存在的。
孕期失宠的风险,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她不能置之不理。
那么,便只能……顺水推舟,却又将决定权巧妙地交还出去,让命运,或者说,让当事人自己去选择。
她走到书案前,再次铺开信笺,墨迹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清晰。
“鹂儿妹妹尊鉴:”
“喜闻妹妹再度有孕,此乃天大的喜讯,姐姐闻之,不胜欣喜。妹妹定要遵太医嘱咐,好生静养,勿要劳神,一切以龙胎为重。
宫中新人虽多,然妹妹根基已稳,又有皇子傍身,圣心眷顾岂是轻易可移?
妹妹且放宽心,安心待产便是。”
她先以温言安抚,将妹妹的焦虑稍稍化解。
接着,她笔锋自然转向家常,如同姐妹间最寻常的问候:
“妹妹问起家中,一切尚好,劳妹妹挂心。母亲身子硬朗,弟妹们也皆安好。
只是妹妹提及三妹秀儿,倒让姐姐心生感慨。
是啊,时光荏苒,秀儿今年已满十六,真正是个大姑娘了。”
她的笔调带着一丝回忆的温情:
“回想上次妹妹见她,还是我与母亲入宫陪伴你初怀龙胎之时,那时秀儿不过十二三岁,还是个怯生生的小丫头,
后面俩次留在家里看家。一直再没与你见面,这些年,你们姐妹多是书信往来,她也常念叨想念二姐呢。”
铺垫至此,她才仿佛不经意地,抛出了那个盘旋已久的想法:
“妹妹此次有孕,正是需要亲人陪伴宽慰之时。
姐姐在府中俗务缠身,一时难以脱身入宫久伴,心中甚愧。
忽然想到,妹妹若是思念家人,何不借此机会,奏请陛下恩准,让母亲带着秀儿进宫探望你几日?
一来全了妹妹思亲之心,二来也让秀儿见见世面,更能在你孕期陪你说说体己话,聊解烦闷。
不知妹妹意下如何?”
写到这里,李鸳儿停下笔,仔细审视着这段话。
表面上看,这只是一个体贴的、为孕期妹妹排解寂寞的建议,合情合理,任谁也挑不出错处。但内里,却已悄然布下了局。
她心中暗忖:人怕见面,树怕剥皮。
只要让三妹李秀儿进宫,以妹妹如今贵妃的身份,皇上必然会有机会见到这个年轻貌美的小姨子。
届时,皇上是惊艳、是欣赏,还是平淡处之,一看便知。
此为一探。便知可否安排入宫,可否成为新宠,为二妹抑郁“外敌”
其二,三妹李秀儿自己,见到那九五之尊、英俊成熟的“姐夫”,
又会是何反应?
是畏惧,是仰慕,还是……生出少女不该有的绮思?
若她本身就对那泼天富贵和帝王风采心生向往,那便是她自己选择了这条路,将来也怨不得旁人。
这个念头,带着一丝冷酷的算计,却也透着几分无奈的现实。
她不能替妹妹们决定人生,尤其是在这关乎终身的大事上。
她所能做的,只是创造一个机会,一个让命运和人心自我显露的机会。
至于姐妹共侍一夫可能带来的隐患……李鸳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那终究是后话了。
若真到了那一步,是福是祸,是相依为命还是反目成仇,也只能看她们各自的造化与心性。
这个千古罪人的名头,她绝不能背。
她提笔,在信尾添上最后几句,将主动权彻底交还:
“此乃姐姐一点浅见,妹妹且斟酌。若觉可行,便寻机向陛下陈情。
若觉不便,亦无妨。待母亲与小妹从宫中归来,姐姐再去探探她们口风,看看秀儿自己对宫中生活是何看法,再与妹妹细说。”
“宫中水深,妹妹万事小心。盼复。姐,鸳儿,手书。”
封好信,李鸳儿长长吁出一口气。她能做的,都已做了。
剩下的,就看妹妹如何接招,看三妹自己的缘分,看那高高在上的帝王之心了。
这一招四两拨千斤,看似柔和,实则已将所有的可能性和选择权,都推到了台前。
而她,则悄然退后半步,成了一个冷静的旁观者与……潜在的推动者。
窗外的天色已然大亮,崔府开始苏醒,新一日的明争暗斗即将上演。
而李鸳儿的心,却仿佛已经飘向了那重重宫阙,等待着那场即将到来的、可能改变许多人命运的“省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