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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归宁

崔展颜离京公干的消息,像一阵风,吹动了李鸳儿沉寂已久的心湖,漾开一圈圈名为“机会”的涟漪。

时机已至,分毫不能差。

她精心挑选了时机,在给老夫人请安时,面带恰到好处的孺慕与忧思,柔声道:“老夫人,过两日便是奴婢娘亲的寿辰。

入府多年,未能常在膝前尽孝,心中实在愧疚。

如今三爷不在府中,嗣儿有奶娘和丫鬟们精心照料,奴婢想告假两日,回娘家略表心意,望老夫人恩准。”

老夫人捻着佛珠,看了她一眼。

念及她生了崔府长孙,平日也算安分守己,这点孝心倒不便驳斥,便点了点头:“难得你有这份孝心,准了。

让账房支二两银子,再给你派个车夫和一个婆子跟着吧,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李鸳儿心中一提,面上却流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难色,她微微福身,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谢老夫人恩典!只是……只是老夫人也知晓奴婢那娘家情况,继父他……嗜酒如命,又贪恋财物。

若见奴婢如今回娘家竟有车马仆从,只怕……只怕又要生出许多事端,纠缠不休,反倒扰了母亲的清净。

奴婢……奴婢只想安安静静陪母亲两日,一个人回去便好,恳请老夫人体谅。”

她这番话,情真意切,又点明了家丑,将一个担心给母亲惹麻烦的孝女形象塑造得淋漓尽致。

老夫人最厌烦市井无赖的纠缠,闻言果然蹙了蹙眉,随即挥挥手:“罢了,既然你顾虑周全,便依你。独自往返,路上仔细些。”

“是,多谢老夫人!”李鸳儿深深叩谢,垂下的眼帘掩去了所有情绪。

晨光熹微,崔府后院的角门“吱呀”一声轻响,李鸳儿一身半新不旧的藕荷色细布衣裙,挎着一个蓝底白花的简单包袱,悄无声息地走了出来。

她没有惊动太多人,只与守门的婆子打了个照面,言明老夫人准了她回娘家给母亲祝寿。

婆子堆着笑:“李姨娘早去早回。”

李鸳儿微微颔首,目光掠过婆子谄媚的脸,投向府外那喧嚣而自由的市井。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这高墙内的压抑暂且吐出。门口,一辆雇来的寻常青篷小车早已等候多时,车夫是个沉默寡言的中年汉子。

“去城南,杨柳胡同。”她低声吩咐,弯腰钻进了车厢。

车厢狭小,陈设简陋,却让她感到了久违的松弛。她靠在微微晃动的车壁上,闭目养神,脑海中却飞速盘算着接下来的每一步。第一步,回娘家,这不仅是计划必要的遮掩,也是她内心深处一丝真正的牵念。

马车穿过渐渐苏醒的街道,吆喝声、车轮声、孩童的嬉闹声交织成一片鲜活的生活图景,与她平日里在崔府听到的环佩叮咚、低声细语截然不同。约莫半个时辰,马车在一条狭窄、略显杂乱的胡同口停下。

“娘子,杨柳胡同到了,车进不去了。”车夫在外说道。

李鸳儿应了一声,付了车钱,拎着包袱下了车。她熟门熟路地穿过几家门户,在一扇更为破旧的木门前停下。

门扉虚掩着,里面传来幼童的啼哭和女人低低的呵斥声。

她推门而入。小院逼仄,晾晒着打着补丁的衣物,一个三四岁的男童正坐在地上哭闹,这应该是他的继父和他的母亲又生下的第四个孩子。

她同母异父的三妹妹,年仅十二三岁,正手忙脚乱地试图哄他。

厨房门口,一个熟悉而佝偻的身影正在井边打水,那满是冻疮裂口的手,紧紧攥着井绳,正是她的母亲李氏。

“娘。”李鸳儿轻声唤道。

此时的李鸳儿心里五味杂陈。就在不久前 她得知前几年崔展颜背着她给娘家新买的院子和水田,又被那个赌徒的爹败的差不多了 ,

有一段时间他改邪归正了,所以对他的看管变轻了,以为他真的好了。

没想到是狗改不了吃屎。所以崔展颜现在也懒得搭理他了。

李氏猛地回头,看到女儿,浑浊的眼中瞬间迸发出惊喜的光芒:“鸳儿!你……你怎么回来了?”她慌忙在围裙上擦着手,迎了上来。

“明日不是您的生辰吗?我向老夫人告了假,回来看看您。”李鸳儿说着,将包袱递给妹妹,顺手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巧的银锞子塞给她,“去,买些肉和细面回来,再打一壶酒。”

妹妹看到银子,眼睛一亮,抱起还在抽噎的弟弟,欢天喜地地跑了出去。

李氏拉着女儿进了那间低矮昏暗的堂屋,又是欢喜又是担忧:“你这孩子,回来就回来,花这些钱做什么?

你在府里也不易……”她打量着女儿,虽然衣着比在家时好了不知多少,脸色也白皙丰润了些,但眉宇间那化不开的轻愁,却似乎比离家时更重了。

“娘,我很好,嗣儿也很好,您别担心。”李鸳儿握住母亲粗糙的手,感受着那熟悉的、属于劳作的坚硬触感,心头酸涩。她将老夫人赏的棉布拿出来,“这是府里老夫人赏的,给您做身新衣裳。”

李氏摩挲着那光滑的布面,连连叹息:“使不得,使不得,我个老婆子穿这个糟蹋了……”

母女俩说了会儿体己话,多是李氏絮叨着家里的艰难,继父如何酗酒不管事,弟妹如何年幼不懂事。李鸳儿静静听着,不时将一些碎银子塞进母亲手里。

她看着母亲鬓边新生的白发,看着这家徒四壁的凄凉,那份利用归宁做掩护的愧疚,渐渐被一种更为坚硬的决心取代。她必须往上爬,必须牢牢抓住能在崔府立足的一切,不仅为了自己,也为了能让母亲晚年少受些苦楚。

午间,妹妹买了东西回来,李鸳儿亲自下厨,做了几样母亲爱吃的家常小菜。

那酗酒的继父直到饭快熟了才趔趄着回来,闻到肉香酒气,浑浊的眼睛亮了亮,嘟囔了几句不清不楚的话,便埋头吃喝起来,并未过多理会李鸳儿。

饭后,继父又揣着剩下的酒钱出了门。李鸳儿帮母亲收拾了碗筷,将弟弟妹妹支开,神色凝重地拉着母亲进了里屋。

“娘,”她压低了声音,目光锐利地看着李氏,“我这次回来,只能住一晚。明早我便要离开,去办一件极紧要的事。”

李氏一愣:“只住一晚?那你……”

“您听我说,”李鸳儿打断她,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坚决,“我离开后,若是崔府有人来问,或是街坊邻里问起,您一定要说,我在家住了整整三夜,直到后日晌午才离开。从未提前走过。记住了吗?是整整三夜!”

李氏脸上血色褪去,她抓住女儿的手,声音发颤:“鸳儿,你……你到底要去做什么?是不是有危险?你可不能做傻事啊!”

李鸳儿反握住母亲冰冷的手,力道之大,几乎掐痛了她:“娘,您别问。这件事关乎女儿的性命,也关乎您和外孙的未来。您只要按我说的做,就是对女儿最大的帮助。其他的,不知道对您更好。”

看着女儿眼中那混合着决绝、冷厉和一丝不易察觉恐惧的光芒,李氏的心沉到了谷底。她知道自己这个女儿,自小就有主意,入了那高门大户后,心思更是深不可测。她无力改变什么,只能颤声保证:“娘……娘记住了。住了三夜,住了三夜……”

这一夜,李鸳儿躺在幼时睡过的、硬邦邦的板床上,听着身旁母亲压抑的叹息和窗外断续的犬吠,几乎一夜未眠。计划的每一个细节在她脑中反复推演,不能有任何疏漏。

第二节:入瓮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李鸳儿便起身了。她换上了另一套颜色更暗、更不显眼的衣裙,重新梳了寻常妇人的发髻,戴上了一顶皂纱垂到胸前的帷帽,将面容遮得严严实实。

李氏红着眼眶,将一个小小的、结实的包袱递给她,里面是她连夜烙的几张饼。“鸳儿,路上……万事小心。”

李鸳儿接过包袱,深深看了母亲一眼,低声道:“娘,保重。”说完,她不再犹豫,转身拉开院门,身影迅速消失在清晨稀薄的雾气里,如同水滴汇入河流,再无痕迹。

她没有再雇佣马车,而是步行了一段路,确认无人跟踪后,才在另一个街口,雇了一辆前往城西方向的骡车。车夫见她帷帽遮面,打扮寻常,只当是普通出远门的妇人,并未多问。

骡车颠簸,穿过大半个京城。越往西走,街景越发杂乱,房屋低矮,人流也变得形形色色,多是贩夫走卒、苦力工人。空气中弥漫着尘土、牲口和汗水混合的气味。

按照之前旁敲侧击从冬梅那里打听来的路线,李鸳儿在靠近刘氏车马行的一条热闹街市下了车。她压低头上的帷帽,像一滴水融入大海,在人群中穿梭,最终拐进了一条更为僻静、地面甚至有些泥泞的陋巷。

巷子深处,院墙低矮,门户杂乱。她在一个看起来最为陈旧,但门板还算完整的院门前停下脚步。就是这里了,冬梅曾无意中提过,石头表哥租住的地方。

此刻,已是傍晚时分,夕阳的余晖给这片破败的街区涂抹上了一层温暖却虚假的金色。劳作的工人们应该快要回来了。

李鸳儿的心,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跳动,不是因为情动,而是因为计划最关键的一步即将展开。她需要调动全部的精力和演技。

她并没有立刻敲门,而是退到巷口一个不引人注目的角落,静静等待着。她要确保,是在石头独自归家,四周无人时出现。

约莫一炷香后,一个高大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巷口。

石头穿着一身沾满尘土和汗渍的粗布短打,肩膀上还搭着件同样脏污的外衫,他低着头,脚步因一日的劳累而显得有些沉重,正一步步朝着家的方向走来。

李鸳儿看准时机,在他即将走到院门前的刹那,从角落阴影里款步走出,恰好挡在了他与门之间。

石头猝不及防,差点撞上,下意识地抬头,带着被打扰的不悦粗声道:“谁啊?挡……”后面的话,在他看清眼前人的瞬间,戛然而止,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夕阳的金光勾勒出女子窈窕的轮廓,虽然戴着帷帽,看不清面容,但那身影,那隐约的气质……

石头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停止了跳动,随即又疯狂地擂动起来,撞击着胸腔,发出咚咚的巨响,震得他头晕眼花。

他瞪大了眼睛,瞳孔因极度的震惊而收缩。嘴巴微张,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粗重的喘息声在寂静的巷子里格外清晰。他手中拎着的汗巾,“啪嗒”一声掉落在泥地上,溅起细微的尘埃。

是……是她?

怎么可能?她怎么会在这里?出现在他这狗窝一样的家门口?

李鸳儿在他如同被施了定身咒般的注视下,轻轻抬起了手,缓缓掀起了垂面的皂纱。

顿时,那张让他魂牵梦绕了无数个日夜,在脑海中描绘了千百遍的容颜,清晰地暴露在昏黄的暮色中。

比起在崔府时的娇养,似乎清减了些许,眉眼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轻愁与疲惫,但这非但没有折损她的美丽,反而更添了一种楚楚动人的风致,狠狠撞击着石头混沌的心神。

“石头哥。”她轻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长途跋涉后的沙哑,以及一种仿佛走到山穷水尽处的脆弱与无助,“我……我能进去说话吗?”

这轻柔的一声呼唤,如同解开了石头的定身法。他猛地回过神来,巨大的狂喜、难以置信、以及一种受宠若惊的惶恐,如同潮水般淹没了他。他手足无措,黝黑的脸庞瞬间涨得通红,连耳根都烧了起来。

“能!能!当然能!”他几乎是语无伦次,慌忙侧开魁梧的身躯,因为动作太猛还踉跄了一下,手忙脚乱地从怀里掏出一把黄铜钥匙,因为紧张,钥匙串哗啦作响,试了几次才对准锁孔,打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姨娘……您……您快请进!”他弯着腰,像个最谦卑的仆人,将李鸳儿让进了他这方从未有如此“贵客”临门的小天地。

院子比他想象的还要狭小,地面是夯实的泥土,扫得还算干净。角落里堆着些柴火和杂物,屋檐下挂着一串晒干的辣椒和玉米。只有一间正屋和旁边搭的一个极其狭小的灶披间。整个院子都弥漫着一种独身穷苦男人的简朴,甚至可以说是贫寒气息。

李鸳儿的目光快速扫过整个院子,心中稍定。这里足够隐蔽,也符合石头的生活状态。

石头飞快地关上门,插上门闩,仿佛要将外面整个世界都隔绝开来。

他转过身,看着站在院子中央,与这环境格格不入的李鸳儿,依然觉得如同身在梦中。

“姨娘,您……您怎么到这儿来了?是不是……是不是府里出什么事了?有人欺负您了?”他焦急地追问,目光紧紧锁在她脸上,那里面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几乎要溢出来的关切和担忧。

他完全忘记了她“回娘家”的事,此刻满心满眼都是她为何会如此突兀地出现在此地的震惊与不解。

李鸳儿迎着他纯粹而炽热的目光,心中那丝愧疚的尖刺又冒了出来,但她迅速将其压下。她不能心软。她轻轻叹了口气,将那份精心编织的谎言,用最真诚、最无助的语气,缓缓道出:

“石头哥,不瞒你说……我前两日,心中不安,偷偷去找人算了一卦。”她垂下眼帘,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显得格外柔弱,“谁知……那算命的先生说,我近日流年不利,星宿冲克,有……有血光之灾。”

她抬起眼,眸中水光潋滟,带着恰到好处的恐惧,望向石头:“先生说,必须‘躲星’三日,尤其要避开所有属相相冲之人。需要寻一处……外人绝对不知的清净地,独自待上两晚,方能化解。而且……”她顿了顿,仿佛有些难以启齿,“先生说,最好……最好能有一位属虎的、心地忠厚之人在旁镇守,借助其虎威阳气,方可万无一失。”

她微微哽咽了一下,声音更低了,带着无尽的彷徨:“我本想在娘家躲避,可娘家……你也知道,人来人往,根本避不开人,若被冲撞,前功尽弃不说,恐灾祸更烈。我思来想去,认识的人里头,忠厚老实又恰好属虎的,也只有你了。

我……我实在是走投无路,才冒昧找到这里……石头哥,求你……求你收留我两晚,可好?只需两晚,过了时辰,我立刻就走,绝不敢多打扰你。”

她的话语,如同最柔软的丝线,一层层缠绕上石头的心。

算命?躲星?血光之灾?属虎镇守?这些对于他这个只懂得出力干活的大老粗来说,玄奥难懂,充满了神秘的力量。他不懂其中的关窍,但他听懂了她的无助,她的恐惧,她正面临巨大的危险!而她,在这危难之时,想到的能保护她、能救她的人,不是别人,是他石头!

一股混合着巨大责任感、澎湃爱意和难以言喻的荣幸感的狂潮,瞬间将他吞没。他看着眼前这张泫然欲泣、我见犹怜的脸,只觉得胸腔里充满了为她赴汤蹈火的勇气。什么血光之灾,什么星宿冲克,只要有他在,谁也别想伤她分毫!

“好!好!姨娘您放心!您就安心住下!”石头激动得声音都在发抖,他搓着那双布满厚茧的大手,黝黑的脸上因激动而泛着红光,“我这儿虽然破得像狗窝,但绝对清净!平时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我属虎,生辰八字也硬,什么灾星恶煞都不敢来!您就踏踏实实住着,我……我晚上就在这门口守着,绝不离开半步,也绝不让任何人、任何脏东西靠近您!”

看着他毫不怀疑、甚至将此视为莫大荣耀的模样,李鸳儿心底那丝复杂的情绪几乎要决堤,但她强行忍住,脸上露出一个如释重负又带着感激的、极其勉强的笑容:

“谢谢你,石头哥。只是……此事关乎我的名节和安危,万不可对任何人提起,连……连冬梅也不能说。她若问起,你只当从未见过我。”

“我懂!我懂!姨娘放心!”石头拍着胸脯,发出沉闷的响声,“石头烂在肚子里,也绝不透露半个字!冬梅那丫头,我半个字都不会提!”在他心里,能拥有和她独享的秘密,本身就是一种甜蜜。

第三节:共处

石头如同迎接女神般,将李鸳儿请进了他那间唯一的正屋。屋里更是简陋,一床、一桌、一凳,还有一个破旧的木柜,便是全部家当。

床上铺着粗糙的蓝布床单,被子叠得还算整齐。虽然简陋,却异常整洁,看得出主人是个勤快利落的人。

石头显得无比窘迫,手忙脚乱地用袖子擦了擦那张唯一的凳子:“姨娘,您坐,您坐!我……我这就去烧水给您喝!”他像是忽然找到了事情做,几乎是逃离般地冲进了旁边的灶披间。

李鸳儿摘下帷帽,放在桌上,缓缓坐下,打量着这个属于石头的空间。空气中有淡淡的皂角和阳光的味道,混合着一种属于男性的、朴实的气息。这里的一切,都与崔府那个精致却冰冷的牢笼截然不同。

很快,石头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白开水进来了,碗边还有个小小的缺口。他小心翼翼地将碗放在李鸳儿面前,憨厚地笑着:“姨娘,您喝口水。我……我这里没有茶叶……”

“无妨,白水就好。”李鸳儿接过碗,指尖无意间触碰到他粗粝的手指,两人俱是微微一颤。

气氛一时间有些微妙的凝滞。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又是黄昏时分,许多情绪都在沉默中悄然滋生。

还是李鸳儿率先打破了沉默,她柔声问:“石头哥,你用过晚饭了吗?”

“啊?还没……还没……”石头老实回答,这才想起自己饥肠辘辘。

李鸳儿站起身,拿起母亲给她的那个小包袱打开,里面是几张还带着温热的饼。“我带了点干粮,若你不嫌弃,我们一起吃点吧?”

石头哪里会嫌弃,忙不迭地点头。

李鸳儿又将饼掰开,就着热水,小口小口地吃着。她吃相优雅,即使在这陋室之中,也自然流露出在富贵人家养成的习惯。石头则蹲在门槛上,背对着她,大口地啃着饼,仿佛那是世间最美味的珍馐,心里被一种巨大的、不真实的幸福感填满。

夜幕彻底降临,小院里没有灯,只有灶披间里一点未熄的柴火余烬,透出微弱的红光,映得石头的脸庞明明暗暗。

他坚决不肯进屋,执意要守在门外。“姨娘,您就在屋里安心睡,我在外面,保管连只耗子都进不去!”

李鸳儿看着他高大的背影融在夜色里,像一尊忠诚的石狮。她心中计算着时辰,知道第一夜不能操之过急,需要让这种“共处”的氛围慢慢发酵,也需要让石头放下最后的心防。

“外面露水重,夜里凉。”她站在门口,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关切,“要不……你还是在灶披间将就一晚吧?总比在外面强。”

她的关心,如同一点星火,落入了石头早已干燥的心田。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哑声道:“哎……好,我听姨娘的。”

这一夜,李鸳儿躺在石头那张坚硬的板床上,盖着带着他气息的、浆洗得干净的粗布被子,久久无法入眠。她能听到隔壁灶披间里,石头辗转反侧的声音,以及他压抑着的、粗重的呼吸声。

而石头,躺在冰冷的灶台边,身下只铺了一层薄薄的草席,却觉得浑身燥热难当。心上人就在一墙之隔的屋内,躺在他的床上,呼吸可闻。

这种 荷尔蒙带来的刺激,远胜于身体的寒冷。他心中充满了一种神圣的守护感,以及一种被压抑的、属于男人的最原始的冲动。他一遍遍在心里发誓,要保护好她,绝不能让她受到任何伤害,无论是人是鬼。

第四节:成事

第二天,天色刚亮,石头就轻手轻脚地起身,去外面买了些新鲜的菜蔬和一小块肉回来。他想着李鸳儿金尊玉贵,定然吃不惯昨夜的冷饼,想要给她做顿像样的早饭。

当他提着东西回来时,却见李鸳儿已经起来了,正挽着袖子,在院子里那口小水井边打水。晨曦照在她身上,为她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那熟练打水的动作,依稀还有几分当年做丫鬟时的影子,却又多了几分妇人的风韵。

“姨娘!您怎么干这个!让我来!”石头急忙上前,接过井绳。

李鸳儿冲他微微一笑,额角有细密的汗珠:“无妨,活动活动也好。”

这一笑,如同春风拂过冰河,让石头看得呆了。

早饭是李鸳儿动手做的,简单的清粥小菜,却比石头自己做的好吃了无数倍。石头吃得狼吞虎咽,只觉得这是生平吃过最好的一顿饭。

整个白天,两人都待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小院里。李鸳儿没有再提“躲星”和“血光之灾”的事,仿佛那只是昨夜的一个噩梦。

她有时会坐在凳子上发呆,眉宇间笼罩着轻愁;有时则会轻声和石头说几句话,问问他车马行的活计累不累,以后的打算。

她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都让石头感到一种被重视、被关心的温暖。他笨拙地回答着,将自己所有的底细和盘托出,只恨不得将心掏出来给她看。

李鸳儿则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种对眼下这种简单、平静生活的短暂向往和留恋,这种情绪,极大地刺激了石头,让他生出一种荒谬的、不该有的妄想——若是能永远这样,该多好。

夜幕,再次降临。

经过一整天的独处,那种暧昧而亲密的气氛愈发浓郁。石头不再像第一晚那样局促地守在门外,而是被李鸳儿以“夜里风大,进来喝口水”为由,叫进了屋内。

油灯如豆,光线昏黄,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壁上,交织在一起。

李鸳儿看着坐在门槛内侧,依旧保持着距离,却目光灼灼如同野兽般的石头,知道时机已经成熟。她轻轻叹了口气,声音带着一丝飘忽和迷茫:“石头哥,你说……这灾星,真的能躲过去吗?”

“能!一定能!”石头斩钉截铁,目光坚定,“有我在,绝不会让任何东西伤害姨娘!”

“可是……我心里还是怕。”她微微瑟缩了一下,抱紧了双臂,这个动作让她看起来格外柔弱无助。

石头的心瞬间被揪紧了,他几乎要控制不住上前抱住她安慰的冲动。

就在这时,李鸳儿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她抬起眼,目光迷离地看向他,声音轻得像羽毛拂过心尖:

“石头哥……算命先生说,属虎之人的阳气,最能驱邪避凶……或许……或许离得近些……会更有用……”

这话如同一个惊雷,在石头脑海中炸响。离得近些?怎样才算近?他看着灯下她那张美得惊心动魄的脸,那微微颤抖的唇瓣,那如同受惊小鹿般无助又带着一丝邀请的眼神……所有的理智、所有的克制,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积压了数年的倾慕、思念,这两日来被无限放大的亲密与守护欲,以及一个正常男人最本能的冲动,如同压抑已久的火山,轰然爆发!

他猛地站起身,因为激动和紧张,身体都有些微微发抖。他一步步走向她,如同走向一个渴望已久的神迹。他的影子,彻底将她笼罩。

“鸳儿……小姐……”他哑声唤着,这个藏在心底多年的称呼,终于脱口而出。

李鸳儿没有躲闪,只是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剧烈颤抖,仿佛默许,又仿佛是一种认命般的献祭。

她的默许,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石头再也无法控制,他伸出那双因常年劳作而粗糙无比、却异常滚烫的大手,小心翼翼地,如同捧着绝世珍宝,将她拥入了怀中。

肌肤相触的瞬间,两人都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对石头而言,这是梦寐以求的天堂,是情感与欲望最终极的宣泄口。他如同久旱逢甘霖的旅人,贪婪地汲取着她的气息,所有的思念、所有的爱慕,都化作了最原始、最炽烈的行动。

而对李鸳儿,这却是一场清醒的沉沦。她能感受到石头如同烈火般的热情,能听到他胸膛里那颗为自己疯狂跳动的心脏。

她的身体在他的触碰下有了本能的反应,但她的心,却像一块浮冰,一半沉浸在本能的欲望之海,另一半则高悬于冰冷的算计之空。她偶尔回应,引导着这场情事,确保它能达到最终的目的——受孕。

在情动的顶点,石头伏在她耳边,用破碎而炽热的声音低吼:“鸳儿……我……我想你喜欢你……好久好久了……”

这句话,像一根针,猝不及防地刺入了李鸳儿心中最柔软的角落。一丝尖锐的疼痛混合着巨大的愧疚,瞬间席卷了她,让她几乎落下泪来。

但旋即,崔展颜病榻前的脸、老夫人冷漠的眼神、陶春彩和林婉儿的妒恨……如同冰冷的潮水,将这点不该有的情绪彻底淹没。

她伸出双臂,更紧地环住了身上这个为她痴狂的男人,将所有的算计、所有的决绝,都隐藏在了这看似情动的拥抱之中。

油灯燃尽,屋内陷入一片黑暗。只有粗重的喘息与压抑的呻吟,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诉说着欲望的横流,也掩盖了算计的冰冷。

他沉浸在这突如其来的、极致的美好中,以为这是上天的恩赐,是命运对他卑微爱恋的最终补偿。

却不知,从他打开院门看见她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踏入了一个精心编织的、以柔情蜜意为诱饵的陷阱。他熟悉的家,成了她最好的猎场;他澎湃而真挚的爱意,成了她计划中最完美、也最残忍的催化剂。

长夜漫漫,欲望的浪潮几度起伏。当一切终于归于平静,只剩下满足而疲惫的鼾声时,李鸳儿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望着头顶模糊的屋梁,眼神清明而冰冷。

她轻轻抚上自己的小腹,那里,正孕育着她复仇和固权的下一步棋。

第二日,天色大亮后,李鸳儿才起身。石头早已醒来,正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又像个得到了全世界珍宝的幸运儿,局促不安地站在床边,眼神里充满了餍足、狂喜,以及一丝后知后觉的惶恐。

“姨娘……我……我昨夜……”他结结巴巴,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的孟浪。

李鸳儿脸上飞起两抹红霞,并非全然是假装。她垂下头,整理着微乱的衣襟,声音细若蚊蚋:“不怪你……石头哥,是……是我自愿的……或许,这便是化解灾厄的法子吧……”

她将这场逾越,归结于“躲星”的必要,既给了石头一个台阶,也巧妙地掩盖了自己的真实目的。

石头闻言,心中大石落地,随即又被更大的狂喜淹没。他看着她娇羞的模样,只觉得心都要化了。

早饭后,李鸳儿提出要离开。石头万分不舍,却不敢强留。

“石头哥,这两日,多谢你。”李鸳儿戴上帷帽,遮住了所有表情,“我……我该回去了。”

石头将她送到巷口,看着她雇了车,消失在街角,依然久久伫立,仿佛魂魄都随着她一同去了。

他摸着身上似乎还残留着她体温和香气的衣物,只觉得这两日如同做了一个极致甜美疯狂的梦。

他心满意足,满怀憧憬,却根本不知道,自己再一次,成了别人局中的棋子。

而李鸳儿,坐在回崔府的骡车上,抚摸着母亲给的包袱里,那包早已准备好的、调理妇人身体的药材,眼神冰冷而坚定。

计划,已经成功了一半。

剩下的,就是等待,以及应对崔府内,即将因她这“又一次”好运而掀起的更大风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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