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芙看着林战为她鞍前马后，态度从容，眼神清正无波，看不出与她做了和不做之前有什么不同。她像个人偶一样让他伺候，脑袋却想着这几天两人在床榻上林战的态度。
他是投入的。
即使顾芙没有其他对比经验，可她感觉得出来，林战在陪侍自己的时候，虔诚且欢愉，毕竟他的生理反应骗不了人。
可林战也是清醒的。
顾芙上辈子是军事律师，虽还未曾执业，但因为军政的家世背景，顾芙也颇有识人能力。
林战是夜狼族人，他说因为战败被卖入京城；一个人的外表、能力可以被训练，但一个人的气度如果没有长久的生活浸淫，是表现不出矜贵之气。
例如他从不自称自己为“奴”，面对顾芙，用的都是“我”。
林战不是一个普通战俘，他至少是个将领。瞧，明明他只是自己买来的异族奴，可那些小厮却自然而然听他指挥调度，把她的箱子依他的安排摆放。
林战不是可以困在自己身边的池中物，他识字、会武功、脾气沉稳，床榻上他奥蓝深邃的瞳孔会为自己迷醉，却不会迷失，他很清楚他在陪侍他的大小姐，眸光像雪山的冰水一样清澈、清冷、清醒。
塞外的狼不能被豢养，她是该放他走的。
“大小姐，想什么？”
顾芙回神，对林战一笑：“想家了，北方实在太冷了。”
“塞外更冷，让若水在马车内备一条厚毯子，我去告诉她。”
见他转身出去，顾芙凝望他宽厚的背影，突然想到他的背上不知被自己抓出多少痕迹，那是自己失魂狼狈的证明；反观自己，颈脖处清白如雪，干干净净，这人在床榻上，从没失过魂，从没丢失过自己。
想到这里，顾芙又有点不是滋味。
顾逊带着家眷都来送她，顾华有点舍不得顾芙。但顾芙知道，少了她，京城那些纨绔就不会对她那么好，尤其是周家兄妹，没了她，说不定聚会都不会给顾华下帖子。
顾逊派了一支护卫随顾芙回江南，看到林战，忍不住多瞧几眼，然后又一脸复杂地看着自己侄女。顾芙知道这几天自己屋里的动静瞒不了顾逊，但她也不屑瞒，这叔父管不到自己头上，要管先管管他家小妾和女儿顾华。
顾逊说了一堆叮咛告诫后，管家说商队的人已经来接大小姐了，顾逊又是一脸欲言又止，最后叹了口气：“去吧！路上小心。”
随顾芙出发的马车共有五辆，自然是她乘坐的最大最舒适。随她回去的，除了顾逊派出的护卫、奴仆、厨娘，她身边贴身的随侍只有若水和林战，两人轮流进车厢陪伴顾芙，累了后头还有马车，腾个地方就能睡。
马车里炉子生的正旺，顾芙被晃着晃着，就又开始昏昏欲睡；林战本来坐在车夫旁边，敲着车窗探进来：“大小姐饿不饿，快中午了。”
顾芙摇头：“待会儿吧！林战，你进来。”
林战进了车厢，她让他坐在她身边榻上，拉过他的手，倚在他怀里，闭眼睡着了；林战身子暖，她总是睡得特别好。
不知睡了多久，车外喧闹声愈来愈大，马嘶狗吠的，顾芙睁开惺忪睡眼：“外头怎么了？”
“到城门口了。”
顾芙揭开帘子，阳光照射进来，今天晴空万里，北城门熙熙攘攘，有车夫有小贩在大声吆喝。
商队开始集结，给顾芙赶车的车夫嚷到：“顾大小姐来啰！”
商队头儿是江南顾家的，他带着一名统领过来，小心翼翼和他一起对单子，并挨个车记录。
头儿见到顾芙，马上道：“大小姐好。”又对那位将领道：“这位是我家大小姐。”
统领点头，又看了她身边的林战：“他又是谁？”
林战抬头，与那位将领对视，两人眸光在空中一碰，顾芙心里没底。
“你不是中土人士？”
顾芙赶紧道：“他是我的家奴，名叫林战，将军不需多虑。”说完就想关车门，却被这将领以剑拦住了。
“大小姐，话不能这么说。”他冷然道：“你的家奴是个胡人？要知道边疆与中原连年交战，你们读书人心怀天下，想必也清楚，京城最近有点乱，就怕混进了胡人探子，要麻烦你这位家奴与末将走一趟。”
顾芙没想到这个查城防的将领这么硬气，要不是上辈子她也是军系出身，本着爱护同僚的份上，依她的脾气，早把周翊叫来了。
顾芙笑：“顾三，泡一壶玉峰龙井来。将军尊姓大名？顾芙有幸与将军喝杯茶？”
可这将领油盐不进：“泡茶就不用了，在下萧旭，昂贵的贡茶末将喝不起，大小姐还是让你这位家奴与末将走一趟吧。”
萧旭？顾芙倒是听过他的名字，打了几次胜仗，被大晋百姓封为新一代的战神，难怪一脸高傲严肃。
不过大将军顾芙从小见多了，两辈子加起来就没人和她这般说话，尤其这辈子在京城半年，与她交好的不是尚书府的公子千金，就是将军外甥，连丞相府周家兄妹都待她如亲如故，如果让这么一个小小校尉把她的人带走，她顾芙以后还有脸回京？
她表情冰冷：“这家奴是丞相府周公子送给我的，如果你一定要扣我的人，那行吧！咱回城去，把周翊叫出来，让他给你解释解释？”
正僵持不下，远处一名护卫打扮的家丁骑马过来。
“顾大小姐！”
顾芙下了车，那家丁也翻身下马，恭敬递了一只匣子过来：“这是我家公子给大小姐预备的盘缠，还给大小姐捎了一道文书，上头有丞相大人印，怕您带着林战出城被盘查。另外──”他又拿出一把匕首：“这也是我家公子给您的，说塞外不平，给您路上防身。”
若水接过匣子，里头果然有几锭银子，还有一封文书；顾芙拿起来朝萧旭一抖，萧旭哼了一声，只能挥手放行。
车队终于在顾大小姐归队后，正式启程；上百丈的商队浩浩荡荡上了官道，一轮春日普照大地，沿路青树长出新绿，天清气爽。
顾芙终于舒了口气：“还是经霜哥哥对我最好，这封文书来得及时。”
林战声音清清淡淡：“他是军人，尽忠职守。”一边说，一边从榻下找出一张矮案，把铁皮罐里热好的粥倒出来，又拿出一些小菜，放在案上。
“中午先垫点肚子，傍晚再让厨娘给小姐做饭。”
“陪我吃点。”
“我吃饼就可以。”
顾芙夹了一块腌萝卜放进嘴里，桃花眼瞟着林战；今早出门，许是因为可以离开顾逊家，林战心情显得十分好，可这时候却又变得冰冷，也不知道怎么了？
“陪我吃一点，我吃不完。”
顾芙用脚踢了踢林战的小腿肚，又磨又赖的，最后说自己吃不下了，林战才把她用剩的半冷的粥，喝得干干净净。
阳光从车帘外照进来，顾芙一边看，一边说：“这条路走阳山，沿着长城，经过白玉城、汉胡交易市集，再往北走，是不是就是你们夜狼族的地盘？”
林战抬头，也随她的视线看过去，轻轻“嗯”了一声。
顾芙转过头来，像是开玩笑问了一声：“你想家吗？”
林战仍然不动如山，安定自若：“放心，不会跑，我跟着你。”
顾芙讶异林战的心思灵敏，笑道：“其实你如果要跑，我也拦不住你。”
林战就沉默不说话了，只是看着窗外不断倒退的景色。顾芙看着他深邃俊美的五官，有点气自己是个颜狗，命令他坐过来一点，然后赖在他的怀里，一只纤手在他胸膛摸来摸去。
林战就这样让她摸着，眼睛还是凝视着窗外；顾芙忍不住想，这人眼里看的是什么？只是眼前的风景，还是透视得更远？想他的部族？想他的家人？
阳光晒得顾芙懒洋洋的，遥远的平原之外，雪原连绵无际，林战的心，大概像他故乡的雪。
本以为林战看着远方，顾芙会从他的瞳孔看到眷恋与渴望，想不到他很快收回视线，从座位旁的柜子取出一个木漆盒，手指捏了一把茶叶，放在火上焙热，然后注水，煮个三滚后，车厢内立即茶香四溢。
真是知我者林战也，顾芙嘴角微翘，从包袱里找出一本书，就倚在林战身上，一边喝茶，一边懒洋洋翻看。
林战一看，竟是一本《夜狼文物志》。
顾芙把书朝他一扬：“这是大儒王钰写的，我从周翊书架上借来的。”她翻到某一页：“林战，这里写你们夜狼以雪狼为神，男子都身着狼皮，各个骁勇，能以一挡百，真的吗？”一边问，一边抬头看向林战，心想林战换上兽皮裘袄，不知是个什么模样？然后她发现，林战的眼睛也盯在书上。
“这里写错了。”林战指着其中一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