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终于可以好好吃饭。
吃饭的时候,顾芙虽是坐着,但却规规矩矩地给两人布菜,并安静听两人说话;观察高灿和公孙卓相处的状态。
顾芙发现两人很真诚相处,谈及民生、朝政、军事,高灿说的多,公孙卓则说的少,有时还会直接将筷子放在桌上,仔细聆听高灿说的话;听完给意见,才又举筷继续吃。
顾芙偷偷给公孙卓盛第二碗饭,见公孙卓也吃下肚了,才安下心来。
这老头子还很能吃,看来身体不错。
公孙卓像顾芙上一世的爷爷,是她穿到大晋除了陈琬之外,影响她最深的人,对他的感情甚至比顾邈还深,而且公孙卓膝下无儿无女,哪天若是去了,顾芙一定会哭得昏天黑地,披麻带孝给他守丧。
他是她的严师,也是她的严父,无比重要!
“你那是什么表情?”公孙卓见孤芙眼眶泛红、眸底还带着不舍与哀痛看着他,气得放下碗给她一记爆栗:“老夫还没死!臭丫头想些什么?”
顾芙揉着额头赶紧回神,偷偷又给公孙卓盛第三碗饭,才自己吃起来。
高灿看着直捂着嘴笑。
顾芙出来的时候,外头策论擂台又开始了,不过她看到院中有一人似乎刻意在等她,正是杨允,顾芙往他走了过去。
杨允没有避开她的目光,往她走近两步:“师姐。”
顾芙嘴角抽搐,这声师姐叫得阴阳怪气,她客气笑道:“杨大人,从明天开始,我们也是同僚了。”
一声“杨大人”让杨允心里松了口气,若她真要与他论起师承辈份,恐怕自己会恶心死。杨允深眼看了顾芙一眼,这个女人能考上探花,当真是个厉害角色。
“顾大人以女子身份蟾宫折桂,还能伫立朝堂,能力果然高人一等;我等十分期待与顾大人成为同僚,到时一定好好向您学习。”
顾芙浅笑,说得这般矫揉,不过就是想说一个女人家跟人家考什么科举,还当官管事,明天开始我们会好好教你做人。
“杨大人客气,大家相互切磋就是。”
谁怕谁呢?
杨允一揖:“那就请顾大人多多指教。”
两人客气往来,彷佛早上的针锋相对没发生过一样。
顾芙知道进了政事堂,她的日子不会轻松──方才听了一耳,大概知道整个政事堂由上到下,几乎都是南方人的地盘。江南说小也不小,其中错综林立的派系,也不是谁都能服气谁,不过谢家、杨家倒是从中峥嵘而出,隐隐有领头的趋势。
谢家掌握了户部和刑部,杨家掌了政事堂,杨允又与周翊有裙带关系,算是高灿半个掣肘了。
顾芙没有留下来继续看辩论,回程的路上她让马车顺路去军营衙门,想一起接林战回去。
车上她想,老师把她弄进政事堂,恐怕也不是那么容易;南人的心肠比北人多了一分弯弯绕绕,那些年轻气盛的给事中知道自己要进来,恐怕从中使过不少绊子。
老师怎不一开始就把她叫进政事堂呢?如此她也不会显得这么特别,弄得自己像是走后门似的,虽然真的是。
可如此一来,自己是中途插入者,如何和政事堂的官员打好关系?
车子一晃,突然把顾芙晃得心思澄明──公孙卓为什么这么晚才让她进政事堂,就是不要她和南人打成一片!
“这坏老头!”
如果她在政事堂成立之初,与杨允等南方子弟一起进入政事堂,不管她是不是穿来的,至少表面顾芙这个身份就是地道的江南人,顾家在江南财大势大,势必是南人势力争逐的对象;即使她曾北行当了北朝廷的官,但时间不长,她完全有机会倒戈到南方势力来。
而公孙卓绝不愿意她和南人站在一块!
老师必须保证,顾芙入政事堂的时候,必须是高灿的人;这样一来,北伐才不会面临更多的阻力──因为顾芙这里就可以先消去他大半的困扰。
更重要的是,如果将来公孙卓要把政事堂交给自己,那他必须确定顾芙一定要是支持高灿的人,不会成为他北伐的绊脚石。
顾芙垮了脸,觉得自己哪里是小狐狸,根本就是被老狐狸算计的小白兔,踏进网里还要老狐狸赞美自己,简直丢死人了!
林战掀帘进了车厢,看顾芙鼓着腮帮子瞪着杏眼愣了一下,随即进来捏捏她的俏脸:“怎么了?”
“有人欺负我。”顾芙撒娇道。
林战脸一变:“谁?我去杀了他。”
顾芙吓了一跳,忙搂住林战:“不行不行,你不能杀他。”
林战挑眉,顾芙叹了口气:“我只是觉得自己着了老师的道,被算计了还自个儿在那自鸣得意,有点傻逼。”
“傻什么?”
“没什么?”顾芙挥手,她已经很久没有出现上一世使用的语汇了,只是此刻觉得没有比傻逼这个词更能形容自己。
林战对顾芙冒出他听不懂的词汇也见怪不怪,他顺了顺女人发丝:“别给自己受委屈,谁欺负你要告诉我。”
顾芙甜得笑弯嘴:“林战,你会不会觉得我每天混迹朝堂,不像个女人?”
林战剑眉一挑:“你晚上娇成那样,那么柔软水润,还不像女人?”
顾芙瞬间涨红了脸,小粉拳直搥在林战胸膛:“什么叫我叫成那样?什么柔软水润?臭林战,你别污蔑我,我矜持得很……”
林战今日本来训练得有些疲累,突然见顾芙这娇俏羞赧的小女人模样,疲累都消失了,笑了好几声抓住她的手,靠近她,在她耳边道:“别矜持,我就喜欢你在榻上浪。”说完亲了她几下:“听说早上你在政事堂前出了风头?我的芙儿好厉害。”
早上政事堂前人很多,大晋第一女探花郎舌战政事堂给事中的事快速传了出去;外头已经有风声,说顾芙要出仕了。
“你在外头强悍才能保护自己,可我知道,我的芙儿娇嫩得如一朵花,被弄一下就会红眼睛,喊出来的声音比树上的黄莺还好听,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女人……”
顾芙心脏里的小鹿几乎要闯出来,她娇羞得想挖地洞:“我知道自己有时候很凶悍,不温柔。”
林战摇头,把她拉到自己腿上,粗糙的手指轻轻描绘顾芙脸上精致的轮廓,满眼柔情:“芙儿,第一次见到你,我被周翊的家丁打趴在地上,你让他们别打了,我抬头看你,就觉得你真美。”
顾芙心里一荡。
林战不知道要怎么形容他眼里的顾芙,他诗词念得少,不会书生那些花前月下,可他说出了顾芙这辈子听到最大的恭维:“你知道我是宁死也不当汉人的侍奴。可是你还没让我当侍奴,我就想当你的奴了。”
顾芙觉得自己怎么也无法控制自己的嘴,就是忍不住想往上翘,她把自己埋进林战的怀里,用鼻子揉蹭着他的胸膛:“林战……”
第二天,顾芙扶着腰努力起床,某人提到自己当侍奴的过往,晚上就兴致颇高的来了一场;可她天一亮还是努力爬了起来,因为她想进政事堂前,先去和老师聊一聊。
寅时刚到,她就已经来到政事堂后面的宅子。昨天她知道老师为了方便办公,就住在这里。院里还有两名老仆,一人做饭、一人打扫,专门伺候他。
她一到,就有老仆恭敬笑着迎接:“顾大人,昨晚先生就交代了,说您今天一早就会来,赶紧进来吧,先生已经醒了。”
顾芙推门进去,就看到公孙卓穿着白衣,头发披散着,正坐在榻上让人服侍,露出的颈脖枯瘦,肩膀单薄,整个人看起来比昨日看见更显老态,她不禁鼻头一酸,忙走过去:“老师。”声音有点哽咽。
这里只有这两师生,公孙卓叹了一声:“老师老了。”他看向她,眼神带着慈爱:“还好你没死在塞外,否则又是一场白发人送黑发人,老天算待我不薄。”
顾芙红了眼眶,亲自上前接过梳子,说要给老师梳头。
公孙卓就静静坐着,让顾芙给他梳发髻,插簪子,又给他穿上外袍,还跪地给他穿鞋。
公孙卓神情动容,却不出声。
顾芙低头仔细给他套靴子,道:“学生知道,江南有老师在,国家就亡不了。”
“哼!”公孙卓却又故意怒道:“还敢说,老夫不找你,你就真窝在你那山庄酒池肉林,成日干什么事去?”
顾芙笑了出来,又故做委屈:“老师,听您气若洪钟骂学生,学生心里还高兴着呢!只是说我酒池肉林也太超过了,学生不过是偷个懒,今日偷偷带了一坛状元红……”
“还给我嬉皮笑脸!”公孙卓问:“说,这几日读书了没有?”
“哈?”
见公孙卓又要骂人,忙道:“学生知错,今日开始一定不敢松懈。”
公孙卓见她认错不讳,也就不念她了,让她起来,又叫人备了早膳,让顾芙陪他用了一些。
顾芙服侍老师用了饭,又给他泡茶;只不过用的不是他原本放在柜上的茶叶,而是她从山庄里带过来的,公孙卓一口就喝出来了,看了顾芙一眼,顾芙怕他又骂自己,正想解释,但公孙卓叹了口气:“知道你孝顺,罢了,只是进了政事堂,新朝初建,凡事不可铺张浪费。”
“是。”
“如今局势你是知道的。”他看着自己爱徒:“昔年你与五殿下交好,算是你押对了;不论你昨日在堂外说的话有几分真心,老师就问你一句,何时北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