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事堂内,随着陆行知这一声冷哼,原本热络的气氛瞬间凝固。
“都在外面愣着干什么?还要老夫请你们进来不成?”
陆行知没理会满屋子的大员,对着门外喊了一声。
片刻后,李若曦和沈萧渔才有些局促地走了进来。李若曦低着头,规规矩矩地行礼;沈萧渔则是抱着剑,眼神有些飘忽,尽量往人后缩,生怕被那位眼神毒辣的北周文宗给盯上。
“陆老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周怀安挑了挑眉,明知故问,“这两位姑娘,何时成了你的徒弟?”
“哼,怎么?只许你周怀安慧眼识珠,就不许我陆行知收几个好苗子?”
陆行知大袖一挥,指了指李若曦。
“这丫头昨日在格物台上的风采,诸位都看见了。若非老夫平日里悉心教导,指点她那些为人处世的道理,她一个深闺少女,哪来这般见识?”
说着,他转过头,板起脸,假装严厉地训斥起李若曦来:
“还有你这丫头,平日里我是怎么教你的?尊师重道!怎么整天跟在这个姓顾的小子屁股后面,一口一个先生地叫着?不知道的,还以为老夫我死了呢!”
李若曦被训得一愣,随即看到了陆行知眼底那一抹促狭的笑意,立刻心领神会。
“陆先生息怒……”少女配合地低头认错,声音软糯,“是先生您平日里太忙,不是在闭关就是在扫地,若曦有许多不懂的地方,只能……只能请教顾师兄……师兄代师授艺,若曦心中感激,这才唤一声先生。”
这番解释合情合理。
在座众人闻言,心中的那一丝疑虑也随之消散。
是了,顾长安虽有大才,但毕竟年轻,若说是他一手调教出了李若曦这般惊才绝艳的女子,未免有些惊世骇俗。但若是陆行知这位大宗师在背后掌舵,顾长安只是代为传达,那便说得通了。
“代师授艺……嗯,倒也说得过去。”礼部侍郎张柬抚须点头,眼中的赞赏更浓。
陆行知的目光,随后落在了想把自己藏进地缝里的沈萧渔身上。
“至于这个……”
陆行知顿了顿,眼神不经意地扫过顾长安。
前些日子,顾长安曾私下找过他,托他探探这丫头的底。那晚他在后山试了一剑,发现这丫头内息纯正浩大,剑意中更有一股只有北地那位隐世不出的剑仙才有的凛然正气。那位剑仙一生高风亮节,从不涉朝堂江湖阴私,能得他真传的弟子,心性定然不坏。
既然如此,那他这把老骨头便顺手帮一把。
“这也是老夫新收的记名弟子。”
陆行知面不改色地说道,“云安郡主沈萧渔,天资不错,就是性子野了点。老夫看她是个练武的苗子,便留在身边调教几日。”
“云安郡主?”
一直笑眯眯看着的公羊述,听到这个名字,浑浊的老眼微微一眯。他上下打量着沈萧渔,只觉得这女娃娃的眉眼间,似乎带着几分故人的影子,颇为眼熟。
沈萧渔只觉得后背发凉,手心全是冷汗。
“公羊先生,”陆行知不动声色地侧过身,挡住了公羊述探究的视线,笑道,“这丫头怕生,没见过什么大世面。您老人家目光如炬,可别把小孩子吓坏了。”
“哈哈,陆兄说笑了。”公羊述收回目光,摇了摇头,“老夫只是觉得这女娃娃英气勃勃,像极了……罢了,人老了,总是容易眼花。”
他毕竟离开北周朝堂多年,那个在他记忆里只会骑在父亲脖子上撒欢的小丫头,和眼前这个亭亭玉立的少女,终究还是有些对不上号。
沈萧渔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危机解除。
顾长安看着这一幕,心中暗笑,随即正色看向太子詹事李林甫。
“詹事大人,既然您已允诺保举我入白鹿洞。那不知……”
他看了一眼身边的李若曦,语气中带着几分理所当然。
“我这位师妹,可否也一同前往?”
此言一出,原本轻松的气氛,陡然间沉凝了几分。
李林甫脸上的笑容,也慢慢地淡了下去。
他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沉默了许久,才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
“顾公子。”
李林甫放下茶杯,看着顾长安,眼神变得有些深沉。
“本官惜才,更敬重公子的大才。但这白鹿洞的名额……并非本官一人可以独断。”
“为何?”顾长安明知故问,“若曦在格物台上的表现,有目共睹。论才学,论见识,她哪一点不比那些只会死读书的世家子弟强?”
“公子有所不知。”
李林甫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那棵在风中摇曳的古树,声音低沉。
“如今京中的局势,波诡云谲。太子殿下虽有监国之权,但朝中尚有几位亲王虎视眈眈,更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东宫的一举一动。”
他转过身,看着顾长安。
“为了给你这一个破格的名额,本官亦要动用了东宫积攒许久的人情,甚至要顶着御史台参奏幸进的压力。这已经是极限了。”
他看向李若曦,眼中闪过一丝惋惜,但更多的是决断。
“李姑娘虽有大才,但她修的是格物。”
“公子当知,当今圣上虽喜格物,常在宫中把玩西洋钟表,但这恰恰是朝中保守派最忌讳的逆鳞。他们视格物为奇技淫巧,视变法为洪水猛兽。”
“若本官再保举一位精通格物的女子入京……”
李林甫苦笑一声,摇了摇头。
“那便不是在帮她,而是在把她,乃至把整个东宫,都架在火上烤。到时候,弹劾的折子怕是能把东宫淹了。”
这番话,说得推心置腹,也说得冷酷无情。
不仅仅是因为名额不够,更因为在这些大人物的眼中,李若曦的价值,还不足以让他们去冒这个政治风险。
顾长安是周怀安的弟子,是文坛新星,值得拉拢。
而李若曦……即便表现再惊艳,在他们看来,也不过是个有些才华的女子罢了。
议事堂内,一片死寂。
李若曦的脸色微微发白。少女虽然早就猜到了这个结果,但亲耳听到,心中那份失落感,依然如潮水般涌来。
她下意识地看向顾长安。
顾长安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怒。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李林甫。
“既然如此,”顾长安忽然开口,声音平淡,“那这白鹿洞……”
“我就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