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的风裹着股腥甜的铁锈味,从窗户缝隙里钻进来,搅得人头皮发麻。
祝一宁是被空间外的异响惊醒的。她猛地睁开眼,黑暗中瞳孔瞬间收缩,手几乎是本能地摸到枕边的消防斧。
空间里,女儿正攥着她的衣角呓语,小眉头皱得紧紧的。
来米和流浪狗趴在窝里,耳朵警惕地竖着,喉咙里发出细微的呜咽声,脊背的毛根根倒竖。
“别怕。”祝一宁轻轻拍了拍女儿的背,悄声出了空间。
外面的世界漆黑如墨,像是被人泼了万桶浓墨,连天边的残月都照不进半分。
水面上的漩涡比傍晚时更大了,中心的浑浊的黄水变成了纯粹的黑,像一张张咧开的嘴,正无声地吞吐着什么。
“咚——咚——”
沉闷的撞击声从楼下传来,一下,又一下,节奏缓慢却带着蛮力,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用头撞楼梯间。
祝一宁屏住呼吸,带上夜视仪贴在猫眼增幅器上往外看。
楼道里一片漆黑,张老太婆暂住的那间房就在斜对门,是王师傅家另一套房子,特意腾出来给她们祖孙俩暂住的。
此刻,那扇防盗门缝里,正渗出缕缕黑红色的水迹。
借着楼下漫上来的微光,能看清那些水迹像蚯蚓似的在积着泥浆的楼梯上蜿蜒,顺着台阶的凹槽往下淌,没入11楼与10楼之间的转角缝隙里。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腥气,比楼下洪水的腐臭味更冲,还带着点甜腻的铁锈味。
祝一宁攥紧了手里的消防斧,指节泛白,很多细节跟前世都不一样了。
她侧耳细听,对门的房间里静得可怕,连张老太婆夜里总忍不住的咳嗽声都没了,只有一种极轻微的“滴答”声,顺着门缝的水迹传来,像是血珠砸在泥浆里的动静。
她想起傍晚女儿捏着菜叶说的话:“可是水里的东西,还在动。”指尖瞬间凉得像冰。
这时,一道人影突然靠近祝一宁家的门。
“小祝……小祝你醒着吗?”
王师傅的敲门声突然响起,带着明显的哭腔,手指关节在门板上敲得急促,几乎要把门砸穿。“你听到没?张老太婆家……小宝他……”
祝一宁猛地拉开门,王师傅踉跄着扑进来,手里的体温计“啪”地掉在地上摔碎了,水银珠在地上滚成银色的小球,很快被他慌乱的脚底板碾成碎末。
“我刚去送头孢,走到门口就听见屋里有抓挠声,‘沙沙’的,像用指甲刮墙……我喊张老太婆,没人应,推门才发现从里面锁死了……”
他的话音未落,斜对门突然传来撕心裂肺的尖叫,是张老太婆的声音,尖利得像被踩住的猫,却只持续了半秒,就被某种粘稠的“咕嘟”声吞没了,像是有什么东西堵住了她的嘴。
紧接着,黑暗里骤然响起重物拖拽的声响,“哗啦,哗啦”,像是拖着湿透的棉絮在地上摩擦,而且越来越近。
“进来!”祝一宁一把将王师傅拽进屋里,反手“砰”地锁上门,又转身将空间里搬出来的矮柜推过去抵住房门。
柜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与外面的拖拽声重叠在一起。
“别出声!”她压低声音,将消防斧横在胸前,耳朵紧紧贴在门板上听。
外面的拖拽声在门口停住了。
有湿漉漉的东西在刮擦门板,“嗤啦,嗤啦”,像是用带倒刺的爪子在挠,腥气顺着门缝钻进来,浓得化不开,比白天水里的腐臭味更冲,带着股生肉被泡烂的甜腻。
王师傅吓得瘫在地上,手捂着嘴不敢喘气,眼睛瞪得滚圆。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十分钟,也许是半小时,外面的拖拽声终于渐渐远去了。
但楼道里并没有恢复安静,很快又响起零星的哭喊和撞门声,有人在喊“救命”,有人在骂“什么东西”,还有枪栓拉动的脆响,是巡逻队的人?
可这些声音都没能持续太久,很快就被更沉闷的“咕嘟”声和“咔嚓”声吞没了,像是骨头被嚼碎的动静。
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第一缕晨光透过窗帘缝隙照在地板上,祝一宁才再次贴向猫眼。
斜对门房门大开,王师傅家客厅的门被撞出个大洞,地上拖出条黑红色的痕迹,像条粗壮的蛇,从门口一直延伸到楼梯口。
边缘还沾着些灰扑扑的碎布料,祝一宁认出那是张老太婆昨天穿的衣服。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推开底门的矮柜,又拉开门锁。
“王师傅,起来。”
王师傅浑身一哆嗦,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嘴唇发紫,被祝一宁拽起来时还在抖:“小祝……张老太婆她……”
“去看看就知道了。”祝一宁拎着消防斧走在前面,脚步放得很轻。
楼道里弥漫着浓重的腥气,地上的黑红色痕迹已经开始凝固,变成暗褐色,踩上去黏糊糊的。
11楼的转角处,几滴暗红色的液体还在从天花板上往下滴,砸在积着泥浆的地上,晕开小小的圈。
王师傅家的客厅里一片狼藉,桌子翻了,原本床上的被子被撕成了碎片,棉絮上沾着黑红色的污渍。
墙角黄色的液体混着血水流了一地,空气中除了腥气,还有股淡淡的奶香。
“没……没人……”
王师傅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张老太婆和小宝……都不见了……”
祝一宁的目光落在地铺旁的水泥地上,那里有几道深深的抓痕,像是用指甲抠出来的,边缘还沾着点皮肉组织。
她蹲下身,消防斧轻轻碰了碰抓痕里的黑泥,又放在鼻尖闻了闻。
除了腥气,还有股淡淡的消毒水味,和昨天在10楼活动室闻到的医护人员用的消毒水味道一样。
“她们不是自己走的。”
祝一宁站起身,“是被拖走的。”
就在这时,楼梯上传来脚步声,有人举着手电筒往上照,光柱晃得人睁不开眼。“谁在上面?”
是吴队长的声音,带着浓重的疲惫和沙哑。
祝一宁眯起眼,看见吴队长带着五六个巡逻队员上来了,每个人手里都举着枪,脸色凝重得像块铁,有个年轻队员的裤腿还在往下滴黑红色的水,嘴唇白得吓人。
“吴队长。”祝一宁侧身让他们进来。
吴队长的手电筒扫过屋里的狼藉,光柱在抓痕上顿了顿,喉结滚动了一下。
“昨晚失踪了三户,都是住在靠近水面一方的楼层。”
他转过身,看向祝一宁,眼底布满血丝,“我们的人下去查过,水里的东西……爬上来了。”
“什么东西?”王师傅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带着哭腔。
吴队长没回答,只是掀开自己的裤腿,他的小腿上缠着绷带,暗红色的血正从里面渗出来,把纱布浸得透湿。
“昨晚巡逻到7楼时,有东西从楼梯扶手后面扑出来,速度太快,没看清样子,只抓到一把滑溜溜的,像带鳞的皮肤。”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下去搜的两个队员,没上来。”
祝一宁看向窗外,天边的晨光已经亮得刺眼,但楼下的洪水依旧漆黑如墨,像是块巨大的黑曜石铺在城市中间,连阳光都被吸进去了。
水面上漂浮的杂物不知何时少了些,那些白花花的鱼肚、断裂的广告牌、泡胀的家具,都不见了。
几个巨大的漩涡在缓缓转动,边缘泛着诡异的银光,像某种生物的瞳孔,正一眨不眨地盯着楼上。
楼栋长老赵几人在帮着做事,在祝一宁几人交谈时进屋开始核对。
“祝女士,现在愿意加入我们了吗?”
吴队长的目光落在祝一宁手里的消防斧上,“昨晚要是有你在,也许能救下更多人。单独行动太危险了,我们需要能打的人,需要像你这样警惕性高的。”
祝一宁:“??”
都这个时候了,吴队长还不忘招揽。
祝一宁没说话,只是转头看向10楼的方向。
活动室的窗户里已经有了人影,有人在搬物资箱,有人在排队,甚至还能隐约听到说话声。
“昨晚没睡好,总觉得有动静”、“别瞎想,军队都来了,能有啥动静”、“不知道今天能不能换到退烧药,我家老头子咳嗽得厉害”。
阳光透过10楼活动室的窗户斜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给堆放在角落的物资箱镀上了层金边。
穿白大褂的医护人员正用酒精棉擦拭听诊器,穿迷彩服的士兵在分发压缩饼干。
有人接过物资时露出了久违的笑容,空气里浮动着一种暂时安稳的暖意,看起来平和又充满希望。
可只有站在11楼的人知道,那片金边有多虚假。
王师傅突然蹲在地上干呕起来,眼泪鼻涕一起流:“都怪我……我不该让张老太婆住这儿的……要是我没同意……”
祝一宁拍了拍他的背,目光重新落回吴队长身上。
这个男人的眼底满是红血丝,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衣服的袖口沾着黑红色的污渍,显然也是一夜没合眼。
他身后的队员们也个个面带倦色,有人在悄悄检查枪膛,有人在揉发酸的肩膀,却没人说话,空气里只有沉重的呼吸声。
“物资怎么分?”祝一宁突然开口,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深水。
吴队长愣了一下,随即眼里闪过一丝亮光:“你同意了?”
“我只负责保护我女儿。”
祝一宁握紧消防斧,斧刃在晨光里映出她眼底的冷光,“其他的,看心情。”
她不会相信任何人,包括这些人。
但她也清楚,现在水里的东西已经上岸了,单凭自己和王师傅这样的普通人,很难撑下去。
吴队长的巡逻队手里有枪,有组织,暂时是最好的选择。
吴队长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苦笑了一下:“可以。只要你能在我们遇袭时搭把手,物资优先给你和孩子分,药品也一样。”
祝一宁点头,算是默认了。
这时,10楼突然传来一阵喧哗,有人在喊“发物资了”,还有孩子的笑声。
吴队长垂眼看了一眼,眉头皱了皱:“得去看看,别出乱子。”
几人往10楼走,祝一宁瞥见楼栋长正蹲在屋里瑟瑟发抖,老赵手里还攥着那个小本子,笔尖悬在纸上,却半天没落下。
看到祝一宁和吴队长,楼栋长猛地站起来,脸色发白:“吴队长……11楼……”
“知道了。”
吴队长拍了拍他的肩膀,“今天别招募清理队了,让大家待在活动室里,别乱跑。”
老赵手抖得厉害,小本子“啪”地掉在地上,露出里面的登记名单,最上面一行写着“张老太婆,孙子小宝,4楼转移户,发烧”,后面还画了个小小的五角星,大概是标注需要优先照顾的人。
活动室里果然已经排起了长队,穿白大褂的医护人员正在给人测体温和拿药,穿迷彩服的士兵在分发压缩饼干和矿泉水。
那个穿西装的中年男人还在跟工作人员讨价还价,举着房产证说“再加一斤米就成交”,有人在旁边笑他“这时候还惦记着房子”。
祝一宁的目光扫过人群,刘叔正蹲在角落里,用块破布擦他那根铁管,看到祝一宁,眼神复杂地点了点头,没说话。
祝一宁走到窗边,往下看。
漆黑的水面上,那些巨大的漩涡还在转动,但确实比凌晨时小了些,边缘的银光也淡了。
可她知道,这不是好事。
平静是假的,希望是暂时的。
那些藏在黑水深处的东西,只是在等待下一个黑夜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