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明的办公室设在22楼,原本是间大套间,现在靠窗的位置摆着张铁皮桌,桌上摊着五栋楼的物资分配表。
听见楼梯间传来吵嚷,他捏了捏眉心,这已经是几天来第三次有人因为私事找到这里。
“周站长,你得给我做主啊!”
李嫂子拽着沈先平的胳膊往屋里冲,被门口的士兵拦住。
她突然往地上一坐,拍着大腿哭:“这对狗男女败坏风气!沈先平还偷我家东西养狐狸精,你要是不管,以后谁还守规矩?”
沈先平红着眼眶推她:“你别胡扯!”
张寡妇扶着肚子站在他身后,脸色比刚才更白,手心里全是汗。
周明从表格里抬起头,指了指墙角的塑料凳子:“说清楚。”
他的目光扫过三人,最后落在张寡妇的肚子上,停顿了两秒。
“他十年前入赘我家,写了保证书的!”
李嫂子抢先掏出皱巴巴的纸,“现在他跟这寡妇搞到一起,还让她怀了种,这要是不罚,劳动积分制还有什么用?”
“我跟她早过不下去了。”
沈先平的声音发紧,“她弟以前就不学好,偷了应急站的铜线,是我熬夜修好发电机抵的债,她还骂我多管闲事。”
周明突然敲了敲桌子:“李文章偷铜线的事,上礼拜已经罚他去清理队干活了。”
他看向张寡妇,“你呢?”
张寡妇咬着唇半天没说话,最后从兜里掏出个东西放在桌上,是枚磨得发亮的铁片,边缘被精心打磨过,像枚简陋的护身符。
“这是先平哥给我做的,防水里的虫子。”
她的声音很轻,“他说,等孩子生下来,就教他修东西,不用再靠别人……”
办公室里静了静,只有窗外钢索晃动的“咯吱”声。
周明盯着那枚铁片看了会儿,突然起身打开铁皮柜,从里面拿出两包压缩饼干:“按规矩,私德纠纷不影响积分,但聚众闹事扣20分。”
他把饼干推给张寡妇,“拿着,去10楼找王医生看看,别影响了孩子。”
李嫂子瞬间炸了:“凭什么?!”
“就凭沈先平上周修好了5栋的水泵,让三栋楼用上了过滤水。”
周明的声音冷下来,“应急站缺技术员,更缺愿意干活的人。你要是再闹事,就调去清理队跟你弟作伴。”
李嫂子的哭声戛然而止。
沈先平愣了愣,突然拽着张寡妇往门口走,走到门口又回头,低声说了句“谢谢站长”。
周明没应声,只是把那枚铁片揣进兜里,重新看向物资表。
表格上“5栋蔬菜产量”那一栏,昨天刚添了个新数字,那是沈先平帮忙改装灌溉装置后多收的20斤小白菜。
楼道里,李嫂子的骂声又响了起来,却比之前弱了许多。
祝一宁拎着空水桶从10楼上来,刚好撞见沈先平扶着张寡妇往下走,他的背上还印着钢管的淤青,却把手里的饼干全塞给了身边的人。
朱阿姨不知何时站在楼梯口,朝祝一宁使了个眼色。
两人往15楼走时,听见12楼传来李嫂子的尖叫,大概是她弟从清理队回来了,正跟她吵着什么。
“周站长这是……偏向沈先平?”祝一宁忍不住问。
朱阿姨往窗外瞥了眼,蓝水上正漂着艘冲锋舟,巡逻队的人举着叉子往水里扎,又是变异鱼撞钢索了。
“这世道,能干活的人金贵。”
她叹了口气,“不过李嫂子那性子,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祝一宁没说话,只是摸了摸口袋里的积分券。
李嫂子被周站长怼回去后,没再堵张寡妇的门,却在巡逻队换岗时找到楼栋长。
她知道楼栋长一直想找个由头把沈先平调到清理队,好让自己侄子顶他的技术员岗位。
“沈先平藏了私货。”
李嫂子声音压得极低,“上周他修灌溉装置时,偷偷留了半袋复合肥,全给了张寡妇。”
这话半真半假,复合肥确实有,但那是农技专家张老师特意奖给他的,让他试试在泡沫箱里种土豆。
楼栋长眼睛亮了。
现在物资紧缺,私藏生产资料比偷粮食还严重。
他当天就带着人闯进张寡妇家,翻出那袋没开封的复合肥,还有沈先平熬夜做的十几个捕鱼钩。
“人赃并获。”
楼栋长用钢管敲着沈先平的背,“按规矩,私藏战略物资,罚去清理队当诱饵,期限一个月。”
沈先平急了:“这是张老师给的!”张寡妇也想往前冲,却被楼栋长的人拦住,“你怀着孕,别乱动,再闹连你一起罚。”
祝一宁刚好在10楼换营养液,听见动静往下看。
朱阿姨拽着她往后躲:“楼栋长早就看沈先平不顺眼了,他修机器的手艺比巡逻队的技术员还好,挡了别人的路。”
沈先平被押走时,突然回头冲张寡妇喊:“照顾好自己!土豆种在泡沫箱最底下,记得浇水!”
楼栋长一脚踹在他腿弯,让他跪在水里:“还敢传暗号?”
接下来三天,8楼安静得可怕。
张寡妇每天往10楼跑,借着浇水的名义往沈先平种土豆的泡沫箱里塞东西,有时是半块饼,有时是片干净的布。
祝一宁撞见两次,没说话,也假装没看到。
直到第四天清晨,清理队回来时少了个人。
有人说在蓝水里看见沈先平的青布衫,被条半人长的变异鱼拖着走。
消息传到8楼,张寡妇突然捂着肚子往下跑,李嫂子在门口冷笑:“去找你的野男人啊?小心被鱼吃了!”
祝一宁跟着朱阿姨追下去时,正看见张寡妇往钢索边冲,被巡逻队拦住。
她突然哭喊出声:“呜呜……他说过要教孩子修机器的!”
就在这时,18楼传来周明的吼声:“都围在这儿干什么?沈先平在12栋修水泵,谁传的谣言?”
人群炸开了锅。
原来周站长把沈先平调去12栋修水泵,故意放出假消息想逼张寡妇闹事。
沈先平顺着钢索滑过来时,衣服上全是油污,背上的伤还在渗血,却举着个锈迹斑斑的零件笑:“12栋的水泵修好了,能多过滤20桶水。”
张寡妇扑过去抱住他,眼泪砸在他胳膊上。
李嫂子站在原地,脸一阵青一阵白,她弟刚从清理队回来,说沈先平为了救他,差点被变异鱼咬掉腿。
她弟拽着她胳膊直跺脚:“姐,你别闹了!沈先平为了捞我,腿肚子差点被变异鱼划开道口子,再闹下去没什么好!”
李嫂子甩开他的手,指甲掐进自己掌心:“他救你是应该!当年要不是我们家帮他,他早饿死在桥洞了!现在勾搭上狐狸精,还敢让那女人怀上孽种,这种忘恩负义的东西,死了才干净!”
她弟急得直叹气:“现在是什么时候?周站长说了,能干活的人比粮食金贵!沈先平修水泵的手艺能救多少人?”
她弟压低声音,“姐,现在是天灾末世,活着已经够难了,天天和沈先平闹有什么意思?指不定哪天人就没了你什么也捞不着,倒不如先放过他,咱们家有事,或许他还可以帮衬一把!”
不得不说,李嫂子她弟是个清醒的人。
不过就是个变了心的男人,还是周站长眼前的红人,确实不好动他,还不如利益最大化!
李嫂子没再说话,转身噔噔噔往8楼走,后背挺得像块铁板。
不是她想闹,只是一想到从来俯首贴耳的人突然之间不再听话不要这个家了,日子再也回不到从前,她就心有不甘,怒气难压!
路过张寡妇家门口时,听见里面传来沈先平低低的咳嗽声,她突然停住脚,往门上啐了口,声音又冷又硬:“不要脸的东西,早晚淹死在蓝水里!”
当天晚上,祝一宁给女儿讲故事时,听见楼下传来响动。
在这被蓝水困住的日子里,有些仇恨像霉斑一样疯长,可总有些东西,比仇恨长得更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