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18楼露台的简易棚子几百个泡沫箱并排摆开,箱里的菜苗挤得郁郁葱葱。
楼里的人从楼梯间排到走廊,伸长脖子往里瞅,空气里混着营养液的淡淡腥味和抑制不住的议论声。
“听说这菜用的是楼下蓝水浇灌的?这能吃?”
穿花衬衫的男人捏着鼻子往棚子角落瞟,那里堆着几个大号过滤桶。
“张老师说滤了八遍,还消过毒。”
旁边的大妈咂咂嘴,“但谁知道呢?前阵子有人喝了口没烧开的过滤水,拉了三天肚子。”
正说着,张老师举着个检测仪站到箱子上,机器屏幕亮着绿色的“合格”字样。
“各位街坊,”
她的声音带着点沙哑,却透着笃定,“每批水都测过辐射值和菌群,比咱们现在喝的饮用水还干净。这菜苗育了二十天,我每天吃的就是这个,大伙儿看——”
她掀开衣角,露出里面的马甲,“精神头不比谁差。”
人群里起了阵骚动。
有人摸出皱巴巴的烟盒扇着风:“不是信不过您,实在是这蓝水邪乎,前阵子钓上来的鱼都长了尖利的牙齿,老凶了……”
“就是因为环境邪乎,才得靠这个活!”
沈先平蹲在最前排的箱子旁,往每个小塑料袋里分装菜苗,“普通种子下地就烂,这是改良过的品种,跟咱们人一样,得慢慢适应。”
他手稳,一抓就是三棵,根须裹着湿润的基质,一点没散。
张寡妇在旁边帮忙递袋子,听见有人嘟囔“拉羊屎蛋”,忍不住飞快地低下头。
她最近确实靠喝稀粥度日,裤腰都松了两个扣。
轮到祝一宁时,她接过沉甸甸的塑料袋,指尖碰着微凉的菜叶,心里没来由地一阵抵触。
张老师在旁边叮嘱:“回去找个浅盆放上,每天去集中点换营养液,记得别晒太阳直射。”
“知道了。”
祝一宁点点头,转身就往楼梯口走,身后的议论声还在追着她:“领回去也不敢吃啊……”
“试试呗,不吃蔬菜,屎都拉不出来……”
回到家,祝一宁把菜苗随手搁在厨房台面上,袋子口敞着,任它蔫着。
窗外的蓝水又矮了些,映得玻璃发着诡异的光。
她意识一沉进入空间,女儿星涵抱着个布娃娃,正和脚边跟着的来米和大黄玩耍。
“妈妈!”祝星涵看到祝一宁出现,扑过来抱住她的腿,小脸红扑扑的,“今天你领菜回来了吗?”
大黄“嗷呜”一声,尾巴扫得地板直响,来米则轻巧地跳上沙发,用脑袋蹭她的手背,喉咙里呼噜呼噜的。
祝一宁蹲下来捏捏女儿的脸,“看妈妈带什么回来了?”
她从背包里掏出一小袋包装精致的能量棒,是今天参加巡逻队统一配发的应急口粮。
这种能量棒热量密度高,口感也比普通干粮好上不少,揣在包里轻便又顶饿。
祝星涵立刻欢呼起来,来米和大黄也凑了过来,眼睛亮晶晶的。
祝一宁把能量棒先给女儿塞了一根,再分给两个小家伙。
空间里顿时热闹起来,女儿的笑声、来米的咀嚼声、大黄偶尔的撒娇声交织成一片。
出了空间,祝一宁靠在厨房门框上,忽然瞥见厨房台面上的菜苗,叶子已经有点发蔫。
管它能不能吃呢,她想,反正她空间里储存的物资那么多,她是不可能吃这些菜的,犯不着拿自己和孩子冒险。
她走到厨房窗边往下看,楼下的蓝水泛着幽光,水面上还漂着些不知名的碎渣。
转身从空间摸了块石头,塞进装菜苗的塑料袋里,袋口捆死,瞅准楼下水面,手腕一扬,塑料袋带着风声坠下去,“噗通”一声没入蓝水消失不见。
米不知什么时候跳上了台面,对着她嗅了嗅,抬起头冲她“喵”了一声,像是在发问。
祝一宁挥挥手:“别管,我们有吃的,用不着这个。”
来米缩了缩脖子,跳下来跑到祝星涵脚边。
祝星涵突然举着能量棒跑过来:“妈妈,刚才在里面听见外面有人吵架,说菜苗是用臭水浇的……”
“别听他们的。”
祝一宁搂过女儿,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咱们不吃那个,至于别人怎么样我们管不着。”
大黄趴在脚边打盹,来米蜷在沙发上舔爪子,阳光透过窗帘缝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道细长的光带。
祝一宁闪身进了空间。
找了些和她领来的那批菜苗差不了多少的,放进盛着营养液的浅盆里,这是她早就备好的无土栽培基质,清澈的液体里还能看见白色的根须在轻轻舒展。
出来时,把浅盆摆在阳台最显眼的位置,又往盆里撒了点模拟野外环境的细沙,让这几株来自空间的菜苗看起来和楼里其他人领的没什么两样,只是叶片更挺括,透着股藏不住的鲜活气。
不过几天,阳台上的菜苗就蹿高了一截,深绿的叶子在阳光下泛着光,看着就让人踏实。
这天夜里,祝一宁被一阵响动惊醒。
是来米和大黄的哼唧声。
她猛地坐起身,借着窗外的微光摸到床头的消防斧,女儿在旁边揉着朦胧双眼,场景一换,女儿和两只已经身处空间。
楼道里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夹杂着男人的低吼和东西摔碎的脆响,像是有什么人在疯狂冲撞。
“是应急站的方向!”祝一宁凝神听了片刻,心猛地沉下去。
周站长所在的应急站就在隔壁楼栋,平时负责分发物资、登记人口,是这片区域少有的秩序象征。
可今晚的动静,绝不是正常巡逻。
房间外,几栋楼栋间,数道黑影正顺着楼栋间的索桥快速移动,手里拎着鼓鼓囊囊的袋子,动作利落。
索桥是“城市垂直生存计划”的产物,为了方便不同楼栋间的物资运输和人员流动而建,此刻却成了这些人的逃生通道。
楼下突然响起枪声,沉闷的一声,惊得整栋楼都静了一瞬。
紧接着是更激烈的打斗声,玻璃破碎的锐响划破夜空,还有人在喊“抓住他们”,声音很快被淹没在混乱里。
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外面的动静彻底消失。
第二天一早,消息就传遍了楼道。
是5栋的那帮人干的。
据说他们早就盯上了应急站储存的新到物资,趁着深夜用撬棍撬开了值班室的门,干翻了两个值班的守卫,扛着几大箱罐头和药品就顺着索桥跑了,并没有回5栋。
“垂直生存计划?狗屁!”
楼道里,穿衬衫的男人往地上一口唾沫,“昨天还广播说新到了一批抗生素,我家里还等着救命呢,这下全成了那帮孙子的囊中之物!”
旁边拎着空桶的大妈接话,声音发颤:“可不是嘛,索桥连通了楼栋,也连通了祸事。以前各楼守各楼,好歹有口安稳饭吃,现在倒好,隔着几十米都能被人摸过来抢!”
“我看这计划就是糊弄人!”
蹲在角落的人突然拍了下大腿,膝盖上的旧伤让他龇牙咧嘴,“说是统一分配资源,结果应急站的人自己都先藏了三成,剩下的才轮得到咱们。现在被抢了,指不定是监守自盗,找个由头赖给5栋的!”
有人往18楼的方向瞥了眼,压低声音:“连张老师那菜苗都保不齐有猫腻,更别说这些物资了。这世道,谁手里有枪有粮,谁就是规矩。”
确实,这城市表面的秩序就像那些用蓝水浇灌的菜苗,看着欣欣向荣,底下藏着多少烂根,谁也说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