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道里一片漆黑,停电的日子已经数不清过了多少天,只有窗外透进的一点天光,勉强勾勒出楼道的轮廓。
敲门声格外清晰,三长两短的节奏带着几分急促。
是对门邻居朱阿姨。
祝一宁摸到门边,借着那点微光凑近猫眼增幅器,看清了门外几张熟悉的面孔。
王师傅站在最前面,手里攥着把锈迹斑斑的扳手。
朱阿姨的围裙还是熟悉的那件,只是如今围裙上沾着些说不清的污渍,边缘也磨得起了毛边。
刘叔则往楼道口望了望,才把目光转回门板,眼神里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急切。
“一宁,在吗?是我们。”王师傅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刻意的克制。
祝一宁拉开门,一股混杂着尘土和人长久不洗澡的空气涌了进来。
她思考了一瞬,侧身让众人进屋,顺手把抵在门后的铁棍往旁边挪了挪:“进来吧,到窗边说,那边能透点光。”
屋里黑黢黢的,也没人注意到她的房子里面也是经过加固装修的。
众人轻手轻脚地走到朝南的窗口,借着窗外更亮些的天光,能看到彼此脸上的轮廓。
朱阿姨先开了口,声音里带着难掩的疲惫:“一宁啊,你和孩子总算回来了,这些天楼里……唉,真是没法说。”
“张老三那伙人越来越过分了。”刘叔往窗外瞟了眼,压低了声音,“张老三是新团伙,昨天还在我家楼翻东西,听说把人藏在床板下的半瓶咸菜都搜走了。”
王师傅紧了紧手里的扳手,金属的凉意透过掌心传来:“还有李莫的人,三天两头来‘登记物资’,说白了就是抢。前儿个他们来敲我门,我没开,就往我门上泼粪,这是明摆着欺负人。”
祝一宁靠在冰冷的窗框上,指尖划过玻璃上的裂纹。
她离开时小区还没到这般混乱的地步,不过半月功夫,竟像是变了个世界。
“外面更糟。”她缓缓开口,声音在寂静里显得格外清晰,“我们路过一个村子,围墙被撞开了个大口子,里面的人跑出来的没几个。路上遇到的人,要么红着眼抢东西,要么就直挺挺地躺在路边,连动都不动了。”
朱阿姨往祝一宁身边凑了凑,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土腥味:“这日子……真不知道还能撑多久。”
“关键还是李莫。”王师傅的声音沉了下来,“小区是咱们最后的窝,要是有个正经人领着,再难也能咬牙扛。可他呢?就知道把好东西往自己屋里搬,底下人闹成什么样他都不管,这种人留着就是祸害。”
刘叔往楼梯口的方向侧了侧耳,确认没动静后才接着说:“要我说,想过安稳日子,要么把他赶出去,要么……”
他顿了顿,没再说下去,但他眼里的狠劲看得一清二楚。
祝一宁没接话,窗外的风卷着几片枯叶飘过,发出沙沙的声响。
就在这时,一阵拖沓的脚步声从楼梯间传来,一步一顿,像是拖着什么沉重的东西,在寂静的楼道里格外刺耳。
祝一宁示意众人别说话,闭眼凝神听着外面的动静。
不一会儿,敲门声又响起,祝一宁等对方敲第3遍的时候,凑近猫眼增幅器,借着从楼梯拐角透进来的微光,才看清那道身影是吴队。
他比之前瘦了一大圈,原本合身的衣服现在空荡荡地挂在身上,头发乱糟糟地贴在额前,眼窝陷得很深,下巴上的胡茬又密又长。
祝一宁拉开门,吴队看到祝一宁和众人,他明显愣了一下,随即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果然在这儿。”他走到门口,扶着门框喘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直起身子,“刚在楼下听说你回来了,就赶紧上来了。”
“吴队,你这是……”祝一宁看着他这副模样,心里不是滋味。
以前的吴队,就算再累,腰杆也挺得笔直。
吴队摆了摆手,声音沙哑得厉害:“别提了。你们走后,李莫把权力攥得死紧,我手底下那点人,要么被他拉过去了,要么就被架空了,现在我也没几个人了,就是个空架子。”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祝一宁身上,语气突然严肃起来,“我听说了,你刚回来就跟李莫的人起冲突了?”
祝一宁点头:“他们想抢我东西。”
“这就麻烦了。”吴队的眉头拧成了疙瘩。
“李莫那人,心眼比针尖还小,而且狠起来没底线。他早就盯上你这套房子了,说位置好,又宽敞,之前就想让他那个无赖侄子搬进来,被我拦下了。现在你跟他手下闹僵,他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他往前凑了凑,声音压得更低:“祝女士,你听我说,李莫就是个人渣。他不光贪物资,前阵子还逼着12楼的小周给他送东西,小姑娘吓得整天锁着门不敢出来。你们娘俩千万小心,晚上把门闩好,千万别单独出门。”
朱阿姨急了:“那总不能一直躲着吧?他要是真找上门来怎么办?”
吴队看向众人,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躲不是办法。我刚才上来的路上就在想,不能再这么下去了。”他环顾了一圈,声音里带着一丝决绝,“我打算派两个信得过的手下,明天一早出去‘找物资’,实际上是去总部反映情况,把17片区现在的样子全说清楚,要求他们罢免李莫。”
“总部会管吗?”刘叔有些怀疑,声音里带着不确定。
“不管也得管。”吴队的语气斩钉截铁,“现在幸存者本来就少,每个片区都是重要据点。只要总部派人来调查,咱们所有人都站出来作证,我就不信扳不倒他!”
祝一宁看着吴队眼里重新燃起的光,心里踏实了些:“需要我们做什么?”
“你们该怎么样还怎么样,别让李莫看出破绽。”
吴队叮嘱道,“等调查组来了,大家就把实情往外倒,他收了多少保护费,抢了多少东西,干了多少龌龊事,一笔一笔都给他记着,有一个算一个,全说清楚。”
众人互相看了看,都点了点头。王师傅攥着扳手的手紧了紧:“只要能把他弄走,我这条老命豁出去也值了。”
祝一宁想了想,打算给吴队增加点筹码,在口袋里掏了掏,“这是针孔摄像头拍下的内容,或许对反应情况有所帮助。”
这是备份,就算丢了也没事儿,她打算趁着这几天多出去拍点内容,就不信上面的人会放任不管。
短会散了,众人像来时一样,轻手轻脚地离开,脚步声在楼道里渐渐远去。
屋里重新安静下来,只剩下窗外偶尔吹来燥热的风。
祝一宁关上门,转身看向里屋。
“妈妈?”祝星涵的声音从里屋传来,带着刚睡醒的迷糊。
祝一宁走过去,摸了摸女儿的头:“醒啦?妈妈带你出去一趟。”
看着镜子里自己沾满尘土的脸和乱糟糟的头发,她索性没收拾,就保持着这副刚从外面回来的狼狈模样。
“妈妈,我们是要去那里吗?”女儿仰起头,眼里带着些兴奋。
祝一宁低头看她,“对,去见个‘熟人’。”
她故意加重了“熟人”两个字,指尖在女儿发顶轻轻敲了敲,“待会儿多看少做,更别乱动手。”
祝星涵没应声,只是嘴角悄悄勾起个小小的弧度。
祝一宁知道,这孩子准是又在琢磨着什么坏主意。
两人前往石溪片区应急站办公室的时候,祝星涵眼神时不时扫过水里漂浮的杂物,像是在评估哪些能当武器。
祝一宁看在眼里,心里叹了口气,又有些莫名的踏实,这世道,黑心点,总归能活得更久些。
离着应急站办公室还有几十米,祝一宁就看到门口站着两个男人,一个叼着烟,一个斜靠在墙上,眼神都直勾勾的,腰间隐约能看到钢管的轮廓。
看到祝一宁带着孩子过来,叼烟的那个吹了声口哨:“哟,这不是刚回来的大美女吗?怎么,自己送上门了?”
祝一宁没理他,径直往屋里走。
另一个想伸手拦,被她冷冷地瞥了一眼,那眼神里的冷意让他手顿了顿,下意识地缩回了手。
办公室里一股浓烈的烟味和酒气混在一起,呛得人直皱眉。
几个男人围在桌子旁打牌,地上扔满了烟蒂和空酒瓶。
李莫坐在最里面的椅子上,翘着二郎腿,手里把玩着一个金属打火机,看到祝一宁进来,他挑了挑眉,脸上露出油腻的笑。
“稀客啊。”他慢悠悠地站起来,目光在祝一宁身上扫来扫去,像是在打量一件货物,“我正说派人去找你呢,没想到你自己来了。”
祝一宁没说话,拉着女儿走到屋子中间,故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沙哑又疲惫:“李站长,您能出来一下吗?我来是想求你件事。”
“哦?求我?”
李莫笑了,往椅子上一坐,双手交叉放在肚子上,“说说看,什么事能让祝大美女亲自跑一趟。”
“我们娘俩在外头受够了罪了。”祝一宁低下头,声音里带着刻意装出来的哽咽,“好不容易才回来,可家里什么都没有,孩子饿得直哭。我听说您这儿掌管着物资,能不能……能不能给我们点吃的?”
她一边说,一边悄悄观察李莫的表情。果然,听到“家里什么都没了”,他的眼睛亮了一下,嘴角的笑容更深了。
“这好办啊。”他拍了拍手,“都是一个小区的,互相帮衬是应该的。不过嘛……”
他拖长了语调,目光落在祝一宁身上,“你那房子,不是还空着吗?我看你带着孩子也住不了那么大地方,不如腾出来给我侄子住,我保证,以后你们娘俩的吃喝不用愁,怎么样?”
周围打牌的几个男人都笑了起来,笑声里带着不怀好意的打量。
祝一宁心里冷笑,脸上却装作犹豫的样子,低下头搓着衣角:“这……这房子是我们娘俩唯一的念想了……”
“念想能当饭吃吗?”
李莫不耐烦地皱起眉,“现在是什么时候了,还守着那破房子?我告诉你,识相点就赶紧搬出来,不然……”他没再说下去,但手里的打火机被捏得咯吱响。
祝一宁抬起头,眼里含着泪,却故意让声音带着点倔强:“李主任,我知道您是好人。要不这样,我先不搬,但我可以把多余的房间腾出来给您侄子住,只求您能给我们娘俩一口饭吃,让孩子别饿着……”
她故意把姿态放得很低,又留了个看似让步的余地,就是要让李莫觉得自己占了上风,放松警惕。
李莫眯着眼想了想,觉得这也不错,先把人稳住,等拿到房子,再收拾她们娘俩也不迟。
他咧嘴一笑,从桌子底下拿出半袋饼干扔过去:“行,就按你说的办。这饼干先拿着,明天就让我侄子搬过去住。”
祝一宁弯腰捡起饼干,拉着女儿转身往外走。
直到走出办公室,远离了那令人作呕的气味,她才悄悄吐了口气。
门口那个叼烟的男人凑过来,压低声音:“宁姐,用不用……”他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祝一宁看了他一眼,这是吴队安插在李莫身边的人。
她摇了摇头,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按计划来。”
走出那栋楼,月光洒在地上,拉出两道长长的影子。女儿仰起头,小声问:“妈妈,那个人是坏人吗?”
祝一宁摸了摸她的头,望着远处被乌云遮住一半的月亮,轻声说:“是坏人,但很快就不是了。”
风吹过,带着燥热,却也仿佛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