帆布、硬纸板、甚至有人把卡车篷布扯下来铺在地上,可那些东西在热浪里很快就变得滚烫。
祝一宁看着手中的温度计,红线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上窜——五十五度,五十八度,六十度……塑料外壳在高温下开始变形,发出细微的开裂声。
幸存者一片混乱。
“天呐,这是要我的老命嘛?老天爷你不长眼睛啊呜呜呜……”有人大哭大叫。
“快看医疗舱!快看张总队伍里的医疗舱!那是烧红了吗?我的个老天!”20片区的幸存者有人眼尖,指着张云飞队伍中间的移动医疗舱尖叫。
银白色的舱体像块被投入熔炉的金属,外壳泛起诡异的红光。
舱顶的散热孔原本还在往外排着白气,此刻突然冒出一串火星,紧接着是“滋啦”的电流声,舱体侧面的指示灯瞬间熄灭,整辆车像被抽走了灵魂,歪歪扭扭地停在路中间。
“哐当——”
“儿子!”张云飞猛地推开车门,嘶吼穿透风声,他像疯了一样扑向移动医疗舱,手指在舱门的密码锁上乱按,可屏幕只闪了两下就彻底黑了,“开门!给我开门!”
他使劲儿锤了几下屏幕,又弯腰抄起路边的石块,疯狂地砸向舱门上的观察窗,钢化玻璃却始终纹丝不动。
他的守卫好似被惊醒一般,纷纷冲上去帮忙。
焚风的热浪裹着硫磺味灌进喉咙,张云飞的手掌在砸向医疗舱观察窗的瞬间,皮肉几乎要粘在滚烫的钢化玻璃上。
他像没知觉似的不停地砸,玻璃上发出“咔咔”的轻响,血珠混着汗水顺着指缝往下淌,在舱壁上洇出暗红色的痕迹。
“儿子别怕!爸爸在这儿!”他突然凑近玻璃缝对着里面嘶吼,声音因为过度用力而劈叉,“你看看爸爸!你坚持住坚持住啊,你睁眼啊!”
祝一宁看着他扭曲的侧脸,突然想起刚才车上那个男人说的话——
黑风岭的焚风会把石头吹得发烫,此刻张云飞的手掌已经被烫出了水泡,可他像毫无知觉,只是机械地重复着砸门的动作,嘴里喃喃着:“爸爸来了……致远别怕……儿子坚持住......”
“让开!”士兵长扛着液压剪跑过来,铁钳般的剪口卡在舱门的缝隙里,“来两个人搭把手!”
两个守卫赶紧过来合力按下液压杆,金属摩擦的尖啸刺得人耳膜疼,舱门终于被撬开一道缝。
液压剪咬开舱门的瞬间,他像条疯狗似的钻进去,舱内监护仪的警报声还在滋滋作响。
几秒钟后,舱里传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那声音不似人声,更像受伤的野兽在绝境里的哀嚎,听得迁徙队伍里的每个人都脊背发凉。
当他抱着盖白布的人形物体走出来时,没人敢看他的眼睛。
那双眼珠像是泡在血里,瞳孔缩成针尖,却又在扫过人群时突然放大,像是在贪婪地吞咽着所有人的恐惧。
他的衣衫被汗水浸透又被高温烤干,邹巴巴贴在身上,脸上脖子上手上凡是露出来的皮肤都布满水泡,怀里却坚定抱着一个盖白布的人形物体,布单边缘渗出的液体已经被烤成了深褐色。
“儿子……”他喃喃着,声音轻得像梦呓,“爸爸带你去找药,……你怎么就不等了……”
他抬起头,原本布满血丝的眼睛此刻一片赤红,像淬了毒的刀子,缓缓扫过迁徙队伍里的每一个人。
“是你们。”他突然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是你们拖慢了速度。如果不是要等这些老的、小的,我们早就穿过这个鬼地方了,我的儿致远就不会死!”
士兵长往前挪了两步,声音低沉,“张老板,这是天灾……”
“天灾?哈哈哈哈”张云飞突然笑了,笑声里裹着冰碴子,“我看是人祸还差不多!是你们这些没用的累赘!占着资源、浪费时间,现在我儿子死了,你们就得陪葬!”
他突然指向围观的几个老人和孩子、抱着小男孩的女人,还有两个腿受伤的小姑娘。“把他们带过来。”
张云飞突然从腰间抽出一把手枪,枪口稳稳地对着那几个人,“我儿子走得孤单,得有人陪着。”
“张总你疯了!”士兵长立刻举枪对准他,“这些都是无辜的人!”
“无辜?”张云飞猛地枪指士兵长,晃了晃,“我儿子就不无辜吗?他才十岁!如果不是你们非要带着这些废物,他现在还在医疗舱里等着治疗!”
他的目光扫过祝一宁怀里的祝星涵,眼神里的疯狂几乎要溢出来,“还有那个丫头,刚才哭哭啼啼耽误时间,也算一个!”
祝一宁下意识地把女儿往怀里紧了紧,后背抵在山壁上。王冰不知何时站到了她身侧,手里的砍刀又被握紧了,刀刃上还沾着早上劫匪的血。
“张总,”他声音里听不出情绪,“焚风是突发灾害,医疗舱短路是设备问题,跟他们没关系。”
“你闭嘴!”张云飞怒吼,“你们都是一伙的!你们都想害死我儿子!”他突然扣动扳机,子弹擦着一个老大爷的耳边飞过,打在山壁上,溅起一串火星,“谁再拦着,我就先打死谁!”
“啊,杀人了——”
围观人群顿时一片混乱,然而士兵长、吴队长等当兵的在和张云飞的守卫对峙,根本抽不出时间制止混乱。
有人想跑,却被张云飞带来的守卫拦住;有人想求情,看到他眼里的疯狂又把话咽了回去。
抱着小男孩的女人“噗通”一声跪了下来,眼泪混着汗水往下淌:“张老板,求你了,孩子还小你饶了他吧……我给你磕头了……”
“磕头有用?”张云飞冷笑,“那我给你磕头,你能把我儿子换回来吗?”他上前一步,枪抵住女人的额头,“要么,你自己动手,要么,我帮你。”
女人的身体抖得像筛糠,怀里的男孩吓得哇哇大哭。
“老板,您千万要冷静啊。”秘书在一旁抓耳挠腮劝解。
“对,你不能伤及无辜,不关他们的事!”陆明溪也大着胆子劝。
就在这时,被子弹擦着的老大爷突然举起拐杖,朝着张云飞的腿狠狠砸去。
“你个丧心病狂的东西!”老人吼道,“我这条老命给你,放了孩子们!”
然而拐杖还没碰到张云飞,就被他一脚踹开。
老大爷惨叫着摔倒在地,额头撞在石头上,立刻流出了血。
张云飞上前一步,用枪托狠狠砸在老人的胸口,“老东西,还敢动手,嫌命长了吗?”
“住手!”祝一宁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她把祝星涵递给身边的陆明溪,慢慢走向张云飞,“张总,你冷静一下听我说,你儿子的死,是因为移动医疗舱短路。刚刚我检查过,它的散热系统根本承受不住六十度以上的高温,就算没遇到焚风,再走二十公里也会出问题。”
她拿出从移动医疗舱找到的一张图纸,递在张云飞面前,“你看清楚,这是你自己采购的设备,图便宜用了劣质线路。害死你儿子的,是你的贪便宜,不是迁徙队伍。”
张云飞看着地上的图纸,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他猛地抬起头,手枪再次举起,这次却对准了祝一宁:“你骗我!你胡说!你跟他们一样,都想骗我!”
“我没骗你。”祝一宁迎着他的枪口,眼神平静地看着他,“你这台移动医疗舱看似正规厂家生产,但实际不是,只能怪现在的假冒伪劣产品太真了,我在医院上班,见过同款移动医疗舱。”
祝一宁并没有在医院上班,只是顺应王冰的试探,但她确实没说错,是她上一世听来的,这个移动医疗舱是超保真仿版。
张云飞的瞳孔猛地收缩,像是被这句话刺中了什么。
他握着枪的手开始发抖,枪口在祝一宁和那几个老人孩子之间晃来晃去。对面的人心都提了起来,生怕他突然手抖开枪。
“疯子……你们都是疯子……”他突然喃喃着,猛地把手枪扔在地上,抱起白布盖住的人形物体转身走向自己的专用座驾。
“我们各自分散。”他让司机发动引擎,声音透过车窗传出来,带着一种死寂的冷,“从这里开始,各走各的路。但我告诉你们,这笔账,我张某人记下了。”
越野车的轮胎卷起碎石,朝着峡谷深处疾驰而去,很快就消失在弯道尽头。
张云飞的守卫面面相觑,其中两人赶紧从移动医疗舱又搬下来一个血肉模糊的人,登车追了上去。
迁徙队伍里死一般的寂静。
老大爷被人扶起来,额头的血迹已经干了,却头晕咳嗽不止;抱着男孩的女人瘫坐在地上痛哭出声;那两个受伤的小姑娘依偎在一起,眼里满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祝一宁捡起地上的图纸,慢慢折好放回包里,她抬头望向黑风岭的出口,那里的天空阳光刺眼,可她知道,这不是结束。
张云飞离开时眼里的恨意像种子,埋在了这片被焚风炙烤过的土地上,总有一天,会开出带血的花。
“受伤的人在车上处理一下伤口,尽快离开这个地方。”士兵长把枪收起来,声音疲惫,“穿过前面的山口,就是安全区的外围了。”
队伍重新启程时,速度慢了很多。没人再说话,只有脚步声和车轮碾过碎石的声音,在峡谷里悠长地回荡。
祝一宁回头望了一眼那辆破败的移动医疗舱,它孤零零地停在路中间,像一座冰冷的墓碑,在阳光下泛着绝望的光。
她知道,从张云飞转身的那一刻起,迁徙队伍和他就结下了仇恨,再也没有和解的可能。
黑风岭的焚风不仅带走了一个孩子的生命,也吹散了最后一丝同行的信任。
前路漫漫,他们要面对的,或许不只是天灾,还有人心燃起的野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