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灰色身份卡硌在掌心,祝一宁用力握了握,仿佛要将这微薄的凭证嵌入血肉。它不仅是通行证,更是她们母女在这冰冷钢铁巨兽体内暂时存活的号码牌。
她不再看大厅里那些仍在绝望中挣扎徘徊的身影,紧了紧握住女儿的手,低声道:“我们走。”
循着墙上粗糙喷绘的指示箭头,她们离开登记大厅,转入另一条更为阴暗的通道。
这里的灯光更加稀疏,电压不稳地闪烁着,在斑驳淌着不知名水渍的混凝土墙壁上投下鬼魅般晃动的光影。
空气污浊得几乎令人窒息,浓重的霉味、汗臭、排泄物的骚臭以及一种食物腐败的酸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实质性的压迫,沉甸甸地压在口鼻处。
通道两侧,人或坐或卧,挤在破烂的铺盖卷上,眼神大多空洞麻木,如同被抽去灵魂的躯壳。
偶尔有几道目光扫来,落在祝一宁还算整洁的衣物和那个鼓鼓的背包上,瞬间带上了一种饿狼般的贪婪与审视,但很快又在她冰冷回视的目光下畏缩地移开。
祝星涵紧紧地偎依着祝一宁,懵懂的眼神努力表现得像妈妈一样平静 ,小手却抓得更紧了,毕竟她还小。
这里就是“磐石安全区”的另一面,是光鲜秩序下的丑陋底层,是挣扎求生的最真实写照。
所谓的“临时安置点c区”是一个巨大的厂房改造成的,入口处由一个裹着破旧蓝杉、昏昏欲睡的老头看守。
祝一宁递上身份卡,老头眼皮都没抬,用一支快没墨的笔在登记簿上划了一下,含糊地指向里面:“c区-47号。规矩懂吧?晚上不准大声喧哗,不准私斗,丢了东西自己倒霉。”
祝一宁点头表示明白。
掀开厚重的、沾满油污的橡胶门帘,更大的声浪和更复杂浓烈的臭味扑面而来。
眼前是一个无比庞大的空间,原本的仓库被铁丝网和薄木板粗暴地分割成无数个鸽子笼般的狭小隔间,密集得像蜂巢。
几乎没有私人空间可言,每个隔间门口挂着的破塑料帘子就是唯一的遮蔽。孩子的哭闹声、男人的咒骂声、女人的低泣声、剧烈的咳嗽声在浑浊的空气里不断回荡。
她们的位置在靠近角落的地方。
c区-47号。
隔间里只有两张锈迹斑斑的铁架床,上铺堆满了不知谁的杂物,一张摇摇欲坠的小木桌,地面潮湿,墙角蔓延着大片的黑绿色霉斑。
光秃秃的床板上只有一张薄得透光的、散发着难以言喻气味的垫子。
祝星涵看着对面隔间那个直勾勾盯着她们、脸上带着晒斑的男人,藏在了妈妈的腰后,声音带着警惕:“妈妈……我们要睡这里吗?”
祝一宁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但她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明明有空间,却要住这种地方,但基地规则让她们只能这样开局。
她眼神平静地瞪视着对面,直到对面男人移开视线后放下塑料帘子,将背包放在靠里的那张下铺上,用身体构筑起一道小小的屏障。
“只是临时的,”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异常平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安定力量,“拿到身份,找到工作,我们就能换地方。相信妈妈。”
看好地方,祝一宁带着女儿再次走出隔间,融入这混乱不堪的人流。她们需要去领取那份“今日份的食物配给”。
配给点排着长长的队伍,人们沉默着,脸上写满了疲惫与麻木。
配给的内容少得可怜:两块指甲盖大小、能硌掉牙的压缩饼干,一小瓶带着异味的浑浊过滤水,以及一勺看不出原貌、散发着古怪气味的糊状物,几乎没有任何热量可言。
这就是安全区底层每日的生存底线。
“宝贝,走,我们去个地方。”看到女儿乖巧地点头后,祝一宁才带着女儿转身离开。
她们没有走远,祝一宁抱着祝星涵靠在人群较为密集的走廊墙壁阴影里,闭上眼睛,仿佛因极度疲惫而假寐,实则所有的感官都调动起来,像最精密的雷达,捕捉着空气中流动的每一丝信息碎片。
“……三号出口?操,那是往老城区废址的方向,上礼拜二队的人过去搜药,好像折了俩在里面,说是连惨叫都没听见……”
“妈的……那边‘地噬’活动越来越频繁了,走路都得用棍子先探探……”
“听说这次任务是联合‘野火’的人一起?那帮家伙手黑得很……”
“嗐,能出去就不错了,好歹搏个饱饭……总比窝在这里烂掉强……”
“小心点‘秃鹫’那帮杂碎,他们最喜欢在任务尾声‘打扫战场’,专抢自己人的东西……”
零碎、模糊、充满恐惧和不确定性的信息,像破碎的玻璃片,在她脑中飞速旋转、拼接。
任务地点:旧城区废址。已知危险:一种被称为“地噬”的未知威胁,听起来能潜伏并吞噬、可能不友好的其他幸存者团队,比如野火”、“秃鹫”,以及常规的搜寻风险。
她还默默记下了几个看起来经常外出、装备相对精良、眼神凶悍的男女的特征。这些人,可能就是明天任务里的“老手”。
获取了足够的信息,她们快速返回隔间。放下塑料门帘,祝一宁轻轻吐出一口气,从倾听着周围的声音,片刻后,从空间取出一小条肉干、无味面包和水分给女儿,缓慢而用力地咀嚼着,摄取着宝贵的蛋白质和盐分。
迁徙这几天,一直没有个人空间,不好拿出东西来填肚子,好在这个小隔间有一道破旧塑料门帘能阻隔外面的窥探。
吃过一顿饱餐,祝星涵小脑袋一点一点的。祝一宁从空间拿出一床垫子和被子覆盖在上面,把睡眼朦胧的小家伙抱上去安置好。
她就着昏暗闪烁的灯光,将背包里所有东西逐一取出:磨尖的螺丝刀、所剩不多的伤药粉、几段粗细不一的绳索、几个自制的小巧却致命的陷阱触发机关、水壶、一小块打火石……
每一样东西都被她仔细地擦拭、检查、调试,然后以最顺手的方式重新归位这些明面上的东西。
她的动作流畅而专注,仿佛一场战前的神圣仪式,每一个细节都关乎生死。
做完这一切,她才拿出那张身份卡。
灰色的卡面在灯光下反射着微弱的光,“任务征召:03出口,08:00”的字样像一道冰冷的命令。
高高的、布满铁丝网的小气窗外,安全区巨大的探照灯光柱机械地扫过夜空,偶尔将冰冷的光投进隔间,在她脸上刻划出明暗锐利的界限,映照出那双深潭般沉静却锐利如刀的眼睛。
旧城区,“地噬”,危险的“同伴”……以及必须用生命守护的女儿。
明天的任务,绝不仅仅是偿还入场费的简单劳动。
那是踏入真正炼狱的入口,是她用前世经验和今生决断为自己选择的、一条更危险却也可能更快的生存路径。
她需要证明价值,更需要……活着回来。
她吹熄了用一点点配给物资跟邻置换来的那盏小油灯,轻轻躺下,将女儿冰冷的小身子紧紧搂进怀里,用体温温暖她。
外面通道里的嘈杂声、呜咽声、甚至偶尔响起的短促打斗和怒吼,都无法再侵入她的意识。
绝对的冷静和专注包裹着她。她强迫自己进入浅眠,像一头蓄力的豹子,为黎明即将到来的狩猎,积蓄每一分力量。
黑暗里,只有她的呼吸平稳而悠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