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一宁支撑着安在璇,带着女儿,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在没过小腿肚的黄沙与废墟残骸中。
终于,艰难跋涉过后,她们靠近了第三区边缘那片相对熟悉的、由低矮老旧建筑组成的居住区。
眼前的景象同样惨烈。
沙暴几乎将这里重新塑形,许多窝棚和板房被彻底推平掩埋,只剩下一些结构更坚固的砖石房屋还顽强地露出部分主体,但门窗也大多被黄沙堵塞。
寒风卷过,扬起细沙,更添荒凉。零星有幸存者在自家被埋的废墟前徒劳地挖掘,脸上写满了绝望和麻木。
祝一宁目标明确,朝着记忆中的方位移动。
她的“家”是一栋老旧居民楼的一层,相对而言结构还算结实,但估计也被黄沙掩埋了。
然而,还没完全靠近,祝一宁就听到了不属于这片死寂的喧哗。
一辆轮胎宽大、沾满泥污的改装吉普车停在她家所在那排房子前方的沙地里,引擎尚未熄火,低沉地咆哮着。
车旁站着四名身穿安全区统一制式灰色制服、佩戴臂章、手持武器的守卫。
其中一人正举着一个扩音喇叭,用缺乏起伏的语调对着几乎被沙埋到窗沿的房屋重复喊话:
“编号c-77区清扫排查!屋里还有人没有?还有能喘气的没?听到回答!十分钟内无应答,视作无主或废弃!”
喇叭声在空旷的废墟间回荡,显得格外刺耳而冰冷。
祝一宁脚步未停,继续支撑着安在璇向前。她们的出现立刻引起了守卫的注意。
“站住!你们是这片的住户?”一个看起来是小队长的守卫抬手制止了喇叭声,目光锐利地扫过三人,尤其在昏迷不醒、头缠脏污绷带的安在璇和紧张地躲在妈妈身后的祝星涵身上多停留了几秒。
其余三名守卫也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武器,眼神里充满审视。
“是。”祝一宁的回答简短有力,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
她停下脚步,调整了一下支撑安在璇的姿势,让自己能更方便地应对任何突发情况。
安在璇似乎被这边的动静惊扰,发出一声极轻微的呻吟,眉头紧蹙。
“身份牌?或者登记编号?”小队长公事公办地询问,从随身挎包里拿出一个潮湿卷边的登记本。
安全区在接纳幸存者时都会进行登记,尤其是像祝一宁这样被标注为“野外生存专家”的人,算是有“价值”的资源。
祝一宁空着的那只手熟练地从背包里摸出一个用绳子挂着的、略显磨损的金属牌,递了过去。
上面刻着她的名字和一个简单的数字编号。
小队长接过,仔细对照着登记本上的记录和照片,那还是几个月前刚进入安全区时拍的,当时的祝一宁虽然眼神同样冷静。
他又看了看紧挨着祝一宁的祝星涵,登记本上记录着“携一幼女”。
“祝一宁,编号S-309。野外生存。追踪、陷阱制作、基础伤口处理、动植物辨别,确认。”小队长将身份牌递还,态度稍微缓和了一丝。
他开口提醒,但依旧带着上位者的疏离,“算是运气好,活着回来了。区里在原中心广场设立了临时物资点,凭身份牌可以去领一份基础生存包,主要是压缩干粮和水,去晚了就没了。”
他的目光再次落到几乎完全依靠祝一宁才能站立的安在璇身上,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疑虑和衡量。
“这位是……?登记里可没有她。”他的语气带着探询。
在资源匮乏的现在,每一个新增人口都是负担,尤其是看起来重伤濒死、毫无劳动能力的。
“路上遇见的,以前的朋友。”祝一宁语气平淡,听不出任何波澜,“我会负责。”
小队长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安全区虽然默认投靠者可以携带亲友,但通常意味着这户人家需要消耗自己的份额,或者这个新来者必须很快证明其“价值”。
眼前这个女人,怎么看都像是马上就要断气的样子……他最终只是点了点头,没再追问。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要这个祝一宁自己能继续完成任务上交物资,她多养一个废人,也是她自己的事。
“这一片我们已经排查完了,活口没几个。”小队长收起登记本,对队员挥挥手,“准备去下一个地方!”
几名守卫闻言,也放松下来,开始低声交谈。
“妈的,这鬼天气,埋得太深了,挖都没法挖。”
“能响应的早就自己爬出来了,剩下的……啧,估计都没了。”
“赶紧弄完回去交差。”
就在他们转身准备上车时,祝一宁开口叫住了他们:“等等。”
小队长回头,眉头微皱,带着一丝不耐:“还有事?”
祝一宁指向自家那扇几乎被黄沙完全堵死、只露出一点顶部的木质旧门和那个被沙埋得只剩一条缝隙的通风窗口:“我的门被堵死了。哪里可以雇人清理?我用物资付。”
她一边说着一边走过去快速塞了包烟。
小队长愣了一下,赶紧藏好,打量了一下那厚厚的沙堆,又看了看祝一宁和她搀扶着的伤者以及小女孩,明白了她的困境。
他沉吟了一下,一个有技能的幸存者,维持其基本生存条件对安全区也有好处,至少还能继续产出。
他朝吉普车方向喊了一嗓子:“老何,老于!你们俩过来!”
车上又下来两个男人,他们穿着和守卫类似的衣服,但略显陈旧,也没有配备武器,看起来像是随队干杂活的。
“队长,啥事?”
“帮这位……祝女士,把她门口的沙清出来,她付你们报酬。”
小队长简单交代了一句,然后又对祝一宁说,“他们俩不是战斗人员,算是第三区的临时工,你看着给点吃的就行。”
这算是难得释放的一点善意,或许是因为祝一宁的“技能”标签,也或许是看着那包烟的面子上。
“多谢。”祝一宁点头。
那两个叫老王老李的男人闻言,也没有抱怨,只是默默从车斗里拿出两把铁锹,走到祝一宁指的门前,开始一锹一锹地挖沙。
在这种世道,多挣一口吃的比什么都强。
守卫们的车开走了,引擎声渐行渐远。
挖掘工作持续了不短的时间,厚厚的沙层沉重且容易回淌。
祝一宁就支撑着安在璇站在一旁安静地等待,祝星涵紧紧依偎着她,大眼睛看着两个叔叔费力地干活。
期间,安在璇又短暂地清醒过一次,眼神依旧涣散痛苦,喃喃着“冷……疼……”,很快又被祝一宁低声安抚着陷入昏睡。
天色逐渐暗淡下来,温度降得更低。
终于,当最后一大锹沙土被铲开,那扇老旧但结实的木门和门旁边一个用于通风换气的小窗口终于完整地露了出来。
“好了,大姐,门能开了。”老王抹了把汗,喘着气说。
祝一宁检查了一下门锁,确认没有被破坏。
她从贴身口袋里摸出钥匙,打开门。
里面黑漆漆的,一股尘封的气息扑面而来,但至少,它是一个相对完整的封闭空间。
她转身,从随身的背包里,实则是从空间里,取出两块用油纸包着的、分量不算小的牛肉干,递给老王和老李。“谢了。”
两人接过肉干,入手沉甸甸的,脸上立刻露出惊喜和感激的神色。
这报酬远超他们的预期!“谢谢!谢谢大姐!以后有啥力气活,还可以找我们!”
他们连声道谢,小心地将肉干揣进怀里,这才拿着工具转身离开,身影很快消失在昏暗的夜色里。
祝一宁不再耽搁,迅速支撑着安在璇进屋,祝星涵也像条小尾巴一样赶紧跟了进去。
反手关上门,插好插销,又将一块之前准备好的厚重木板抵在门后。整个世界仿佛瞬间被隔绝在外。
黑暗中,只有三人粗重或不匀的呼吸声。
家,终于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