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一宁起身,动作自然地探向安在璇的额头,触手一片温凉,只有些许低烧残留。
“烧退了。”祝一宁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太多情绪,“别急着说话,先喝点水。”
她扶起安在璇,动作看似轻柔却带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感,用一个磨损的金属瓶盖小心地喂她喝了几口温水。
水是空间里干净的存货,但装在一个普通的塑料瓶里。
安在璇贪婪地吞咽着,干裂的嘴唇得到滋润,发出极轻的喟叹。她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祝一宁的脸,仿佛在确认这不是高烧中的幻觉。
“谢...谢...”她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只剩气音。
“省点力气。”祝一宁打断她,从旁边拿过今天刚领到的那份压缩饼干,掰下小小的一半,递到她嘴边,“先垫一下,慢点嚼。”
她没有拿出更多,也没有拿出更好的食物。
这半块硌牙的、口感粗糙的救济粮,既是试探,也是衡量。她需要观察一个饿了许久的人对食物最直接的反应。
安在璇没有丝毫犹豫,甚至眼底掠过一丝迫切,小心地接过,小口却迅速地咀嚼起来。
压缩饼干噎人,她吃得急,忍不住呛咳起来,牵动了头上的伤口,疼得她倒抽一口凉气,眼角生理性地溢出生理性泪水。
祝一宁适时递上水,沉默地看着她缓过劲。很好,反应真实。
对食物有最本能的渴望,没有挑剔,没有伪装。但这远远不够。
待她吃完,祝一宁才开口,问题直接切入核心:“你怎么会一个人倒在那种地方?还伤得这么重?”
安在璇的眼神瞬间黯淡下去,痛苦与屈交杂闪过。她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疲惫。
“我...我从第四区逃过来的。”她声音依旧沙哑,但顺畅了些,“裴浩明...他疯了...”
“裴浩明?”祝一宁挑眉,她不记得这个名字。
“嗯,一个小开,相亲对象,末世前刚刚认识几天,想着时间太短而且我并不怎么喜欢他,就没有告诉你,对不起。”安在璇道歉。
“我理解。”祝一宁回。
安在璇嘴角扯了扯,笑容嘲讽,“末世前你提醒我囤物资,我听了你的话,但当天我有一个案子开庭,实在抽不开身,就在朋友圈里感叹了一句,裴浩明就主动打电话过来关心......“
“他帮我囤了些物资,加上瓢泼大雨一直不停,就理所当然地住下了。起初还好,后来...东西越吃越少,他就变了...”
安在璇的叙述断断续续,夹杂着压抑的咳嗽和痛苦的停顿。
她说起裴浩明如何从抱怨发展到恶语相向,再到几次三番的推搡动手。
祝一宁安静地听着,脸上适时露出些许同情,但内心毫无波澜。
末世里,人性以最快速度腐烂,这样的故事她听得太多,甚至亲身经历过更肮脏的背叛。
“前几天...”安在璇的声音开始发抖,带着明显的后怕,“他不知道从哪里搭上了第四区放高利贷的那伙人...听说他家里人可能在北边的安置点还活着...但他没钱没物资,根本去不了...”
她顿住了,呼吸急促起来,似乎接下来的话难以启齿。
祝一宁没有催促,只是又递过水让她喝了一口。
安在璇像是下了很大决心,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这伙放高利贷的人,不知道怎么得知他们的大哥末世前被我送进了监狱,就...就要我去陪他们十多个人...不然不会放过我......”
她全身都发抖,声音打颤,“他...他让我去...去陪那伙人...用身体换他家人消息的路费和信息...我不肯...他就打我,比任何一次都狠...说我装清高...说没有他我早就死了...说这是我欠他的...”
“所以你就跑了?”祝一宁的声音依旧平静,听不出喜怒。
“嗯...”安在璇点头,眼泪终于无声地滑落,“趁他出去找那伙人商量...我什么都没拿就跑了出来...外面全是黄沙,什么都看不清...到处都是哭喊,都在乱跑,我不知道该去哪...后来看到有个地下通道的入口,就想进去躲躲...里面太黑了,我摔倒了...”
“后面陆陆续续有人进来,再后面听到你的声音,再后面......”
再后面祝一宁大概知道。
她抬起泪眼,看向祝一宁,感激是真心实意的:“能再遇到你...我感觉像做梦一样。一宁,真的...谢谢你,如果不是你...”
“不客气。”祝一宁淡淡打断她,将那份感激轻易拨开,“你也帮了我。”
内心冷静地分析着:故事逻辑通顺,情绪反应真实,伤口也符合撞伤特征,暂时没有明显漏洞。
只是,作为两世末世生存者,她并不相信任何人,虽然安在璇一定程度上救了她们母女。但说句没有人情味的话,就算安在璇不帮忙,祝一宁也能进去躲避冰雹,不过手段更极端一点而已。
因此,祝一宁的戒心并没有因为末世前是朋友就消失。
祝一宁也挑能说的说了一部分。
只是,裴浩明,第四区,放高利贷的团伙......
“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祝一宁问。
安在璇茫然地摇了摇头,伤口随之抽痛,让她皱紧眉头:“我不知道...第四区回不去了...裴浩明和那伙人不会放过我...”她眼中流露出恳求,“一宁,我能不能...暂时...”
话未说完,已被祝一宁抬手止住。
“你先养伤。”祝一宁没有给出任何承诺,态度明确,收留是暂时的。
她站起身,像是犹豫了片刻,才从背包里,实际是从空间取出一个标签磨损的午餐肉罐头。
“失血过多,需要补充体力。”她语气平淡,仿佛拿出的不是什么末世里的珍贵肉食,而是一件寻常东西,“这个你吃了。”
动作利落地打开罐头,浓郁的肉香瞬间弥漫在狭小的空间里,连睡梦中的祝星涵都无意识地咂了咂嘴。
大黄和来米也立刻抬起头,鼻子耸动,但都很乖觉地没有上前。
安在璇的眼睛瞬间睁大了,难以置信地看着那盒油汪汪的肉糜,这比那半块压缩饼干带来的冲击大得多。
她猛地看向祝一宁,眼神里充满了震惊。
祝一宁没有解释,只是将罐头递给她,然后状似无意地拿起脚边的复合弩,用布仔细擦拭着弩臂,冰冷的金属在渐亮的天光下泛着幽蓝的光泽。
安在璇是聪明的律师,立刻读懂了这其中的潜台词。
她压下心中的万千疑问,低声道谢,然后用微微发颤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挖着罐头肉吃了起来。每一口都吃得极其珍惜,混合着无法控制的眼泪。
祝一宁擦拭着弩箭,语气像是闲话家常,却开始了自己的信息试探:“世道越来越难了。外面乱,安全区里也差不多。我们到第三区不久,这边情况似乎比第四区稍好点?”
她将自己和身份定位清晰抛出,引导对方说出更多关于安全区的情报。
安在璇咽下口中的食物,努力整理着思绪:“都...差不多。第四区更乱些,拉帮结派的很多,像裴浩明搭上的那伙放贷的,几乎明着抢...管理的人打点一下根本不管...第三区据说稍微好点,但...也只是据说。”
她顿了顿,补充道:“而且,各区之间不能随意走动,被巡逻队抓到很麻烦。我昨天也是趁着沙暴混乱才跑过来的...”
“嗯。”祝一宁继续擦拭弩箭,看似随意地问道:“你和裴浩明,之前靠什么换吃的?”
“最开始是我囤的一点东西,后来...主要是去修外墙或者清理街道,换点贡献点,勉强够吃。”安在璇低声道,“他不怎么去...总是说能找到门路...”
祝一宁不再多问,信息已经足够。
一个没有特殊技能、依靠体力劳动勉强度日的普通幸存者,遭遇暴力和背叛,侥幸逃生。目前看来,威胁等级不高,但也无特殊价值。
唯一的隐患是那个叫裴浩明的男人和他背后的势力。
安在璇吃完最后一点罐头,体力似乎恢复了一些,但精神依旧萎靡。伤口疼痛和巨大的情绪起伏让她疲惫不堪。
“再睡会儿吧。”祝一宁的语气不带多少温度,却递过去一片干净的布让她擦手,“伤好之前,暂时再这里住着。”
安在璇感激地点点头,躺下后几乎瞬间就又陷入了昏睡。只是这一次,眉头似乎舒展了些许。
祝一宁走到窗边,透过缝隙看向外面逐渐苏醒的第三区。灰蒙蒙的天空下,废墟依旧沉默。
她内心冷静地盘算着:食物和水的支出需要重新计算,多一个人,哪怕是伤员,消耗也会增加。空间物资必须更谨慎地取出和使用。
裴浩明和第四区的放贷团伙是个潜在威胁,需要尽快做好应对预案。
安在璇的伤需要时间恢复,在此期间,她几乎没有自理能力,是纯粹的消耗。但也是一个观察期,可以进一步判断其心性和价值。
律师的身份...在秩序崩坏的末世,还有用吗?或许在某些时候,缜密的逻辑和口才能派上用场?
祝星涵揉着眼睛坐起来,小声问:“妈妈,璇姨好了吗?”
“好点了。”祝一宁走过去,摸了摸女儿柔软的头发,声音几乎低不可闻,“宝贝,我们家背包里的东西不多,不要和璇姨多说,好吗?”
祝星涵似懂非懂,但还是乖巧地点头:“嗯,宝宝知道了。”
祝一宁亲了亲女儿的额头。
窗外传来隐约的嘈杂声,新的一天开始了,带着新的不确定和风险。祝一宁握紧了手中的复合弩,眼神锐利而清醒。
暂时的收留不等于接纳,有限的善意背后,是永不松懈的警惕。末世之中,她唯一能完全信任的,只有自己、女儿,以及两只不会背叛的动物伙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