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锥停止后的寂静,比之前的轰鸣更让人心悸。
祝一宁起得早,基础热身后,练习身法和枪法,一个小时后全部练完,擦着汗走进窗边,透过帘缝凝视着窗外那片纹丝不动的灰白。
能见度依然很低,但至少那种致命的坠落停止了。
楼下堆积的冰锥在昏暗中泛着冷硬的光泽,像一片突然冻结的波涛。
祝星涵醒来后,也走到窗户边,安静地站在祝一宁身后。
“妈妈。”祝星涵揉着眼睛,“外面不响了?”
“嗯,冰锥停了。”祝一宁走回火塘边,抚摸着女儿的头发。
上午九点左右,楼下传来嘈杂的人声、金属摩擦和撞击声。祝一宁走到门边倾听。
是铲冰和搬运的声音。
“一班清理东侧!二班去西面!注意安全!”
“这堆太大,上撬棍!”
“通道先留出至少一米宽!”
喊声从楼下传来,越来越密集。
军队的组织力在灾难暂停后迅速显现,清障工作已立即展开。
大约十点,楼梯间传来脚步声和敲门声,敲的是隔壁陈处长家的门。
“陈处长家属在吗?韩嫂子,登记人口信息。”
门开了,传来韩姐熟悉的声音:“在呢。”
“韩嫂子,家里现在住了几个人?”
“就我一个。老陈昨天跟三队去运送物资了,还没回来。”韩姐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担忧,“有他们消息吗?”
“暂时没有。您的信息我们会记录:户主陈志国(外出任务),配偶韩桂芳(在家)。房屋有无受损?”
“后面卧室窗户玻璃震裂了两道纹,已经用胶带加固了。墙体没事,咱们这楼结实。”
“好的。稍后请到三楼中间楼梯平台领取今日配额。”
脚步声移向下一家。
祝一宁快速检查了自己的房间,将不该出现的物品妥善收回空间。
敲门声响起。
“510住户,人口登记。”
祝一宁打开门。
门外站着两名年轻士兵。一人手里拿着登记本,眼眶微红但神情镇定。
“您好。”其中一个鼻梁上有痣的士兵朝她点点头并快速记录:“屋子里现住几人?房屋结构是否完好?人员是否安全?”
“现住三人,房屋结构完好,家里两个人都好,我们还有一个人出去参加搜寻任务了,至今没有消息。”祝一宁回答。
士兵点头:“通知两件事:第一,上午十点半,每户派一人到三楼中间楼梯平台领取今日配额。第二,清障期间楼外仍危险,非必要不外出。如需离开房间,请务必远离外墙,注意头顶。”
“明白。”祝一宁想到一点,问道,“同志,那些冰堆怎么处理?”
士兵看了她一眼,语气里带上一丝赞许:“干净的冰块将作为战略淡水储备,破碎的冰渣会集中堆放,后续再处理。”
士兵好心提醒,“如果你们有时间的话,也可以去收集冰块。”
果然,祝一宁心想。
在天灾频发的时代,每一份潜在资源都必须被重视。
登记结束,祝一宁听见两个士兵边走边压低声音问:“这次出去的小队……有没有一点信儿?”
声音渐远,回答听不清。
上午十点二十,祝一宁让祝星涵留在房间,嘱咐来米和大黄看护,自己带着布袋出了门。
靠近楼梯间的两套房子住着伤员,房门紧闭,但能听到里面压抑的咳嗽和低语。
祝一宁转头看向左边,前一栋五层小楼的背面被冰锥磕掉不少墙皮,斑驳一片,窗户也坏了几扇。
当她来到三楼楼梯平台的分发点时,已经有和祝一宁同楼层的几户人家在等着领东西。
分发物资的地方小,所以是按照一层一层楼的发放配额物资,这样避免拥挤、混乱。
三名士兵在核对、分发物资,两名士兵在旁维持秩序。
队伍有序排开,无人交谈。
分发的东西装在几个大筐里,是红薯和土豆。
看起来个头不大,有些还带着芽点,表皮有些破损,但在这时已是珍贵的主粮。
旁边还有一个大桶,里面是饮用水。
轮到祝一宁时,士兵在登记本上确认:“510,祝一宁,带一个孩子,家中一人未归。成人一天基本配额,十岁以下儿童减半折算。”
负责分发的军属从筐里拣出四个中等大小的红薯和三个土豆,放进祝一宁的篮子里——按照成人和儿童的配额计算,这分量刚刚好。
另一名军属则用木瓢舀起两瓢清水,倒入她带来的小桶。
整个过程干脆利落,没有多余的眼神交流,也没有任何特殊照顾,只是公事公办地核对信息,然后示意下一位。
祝一宁提着东西转身离开。
回到五楼,她正要开门,尽头房间的门开了。
那个眼带血丝的年轻军医端着一个托盘出来,上面是染血的器械。
“那个…510的女同志,”他声音嘶哑,“能……帮个忙吗?换个药,我一个人按不住!”
祝一宁看向自家房门,想拒绝。
年轻军医生怕被人走了,急忙开口,“就一会儿,真的……”
祝一宁看了看军医疲惫的脸,想了想还是答应了,“等我把东西放回家,交代一些事就来。”
“哎!”年轻军医声音轻快,笑容灿烂。
祝一宁点头,快速进屋放下东西,对祝星涵简单交代:“宝宝,妈妈去走廊楼梯口那里的房间帮医生叔叔,你跟来米和大黄待一会儿,妈妈很快回来。”
祝星涵看了看大黄,乖巧点头。
将女儿安顿好后,祝一宁跟着军医走向尽头的伤员房间。
门推开,浓烈的血腥味和药味扑面而来。
房间内挤着八名伤员,垫子和被褥铺满地面。
套房自带的卫生间门敞开着,里面堆满了医疗物资。
小客厅光线好的地方用门板搭的临时处置台上,躺着一个年轻士兵,腹部纱布被暗红色浸透,他咬着毛巾,满脸是汗。
“他叫小容,腹部被冰锥碎片刺穿。”军医语速飞快,“缝合线崩了,需要重新处理。现在实在找不到其他人手,你只需要帮我固定他的肩膀和右臂,别让他乱动牵扯伤口,其他的我来做就好?”
祝一宁看着士兵惨白年轻的脸,深吸一口气:“该怎么做?”
“洗手,戴手套,按住这里和这里。”军医指示。
祝一宁照做。
她的手按在士兵剧烈颤抖的肩膀上,目光避开那狰狞的伤口,全力保持稳定。
时间在器械声、压抑的呻吟和窗外隐约的铲冰声中缓慢流逝。
终于,军医缝完最后一针,剪线,包扎。“好了。谢谢。”
祝一宁松开手,退后两步,看着军医给昏睡过去的小容注射了一针。
“他……能挺过来吗?”她轻声问。
军医默默收拾,良久才说:“看感染。我们缺药。”
祝一宁环视房间。伤员们的眼神痛苦而麻木。
“还需要什么帮助?”她问。
军医夏佗抬起头,血丝遍布的眼睛看着她:“什么都缺。但最缺人手。我们几个军医从昨天有人被冰锥砸伤到现在一直没有合眼,晚上需要人值守,观察情况。”
看着军医的疲态,祝一宁想为这些无私奉献的军人同志尽一份力。
“如果可以的话,我或许能帮忙值夜。”祝一宁说,“但我女儿……”
“不用整夜,几个小时就行。”夏佗眼睛一亮,“只要能让我们稍微轮流休息一下就好。”
“好。从今晚开始?”
夏佗深深看她一眼,点头:“谢谢!晚上七点直接过来。”
祝一宁没有多说什么,转身回了自己家。
关上门,一室温暖扑面而来。
“妈妈身上有药味。”祝星涵小声说。
“是吗?”祝一宁轻声道,“宝宝饿了吗?”
祝星涵点点头。
祝一宁拿起分到的红薯土豆,挑了一个最小的红薯,洗净后切成小块,加上一点从空间取出的碎米,开始煮粥。
没有额外的蔬菜,没有调味,只有红薯本身的甜味和米香。
但这已经是许多人求之不得的一餐。
红薯粥煮好了。
祝一宁和女儿分食了这简单的一餐,饭后给女儿投喂了两粒红提。
下午,窗外的铲冰声持续不断。
祝一宁从窗缝看到,楼下已清出通道。
士兵们用工具将大小冰块运往指定储存点。
远处喇叭声重复通告,强调冰块作为集体淡水储备的重要性,大家可自己储备。
傍晚六点,寒潮天气下,天色早已黑透,窗外只剩零星灯火和远处清障队的手电光在黑暗中晃动。
祝一宁开始准备值夜的东西。
她安顿祝星涵,嘱咐来米和大黄看护。
“妈妈去帮医生叔叔值班,就在楼梯口那个房间。宝宝乖乖睡觉,妈妈十二点前一定回来。”
祝星涵困倦点头:“妈妈小心。”
祝一宁亲亲她的额头,起身出门。
值夜的四小时里,她每小时巡查一次伤员,记录体温,检查绷带。
晚上十一点,夏佗接替时,眼里有了真实的感激。
“明天还能来吗?”
“能的。”
祝一宁拖着疲惫回到房间,小火塘只剩火星一闪一闪,简单收拾一番后,在女儿身边轻轻躺下。
窗外,寂静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