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老头在前面带路，走得很快，不时回头看她。
老周没跟来，他说他得回去，不能让人发现他和他们有关系。
江无花知道老周怕了。
很正常。
谁都怕死。
她也怕。
只是怕到一定程度，就麻木了。
主街走到一半，拐进东街。
东街人少些，两边是些大点的铺子，卖法器，卖丹药，卖符箓。
门口站着伙计，眼神精明，打量着路人。
招募处在街尾。
是个小门面，门口挂着牌子，写着“天离宗杂役招募处”。
门开着，里面坐个胖管事，正打瞌睡。
孙老头松了口气，回头对江无花说：“到了。”
江无花点点头，正要进去，忽然停住了。
街对面，走过来几个人。
为首的是个瘦高个，脸上有块黑斑，眼神阴冷。
他身后跟着七八个人，手里都拿着家伙。
瘦高个看见江无花，笑了。
“姑娘，这么着急，去哪儿啊？”
孙老头脸色变了，挡在江无花身前：“赵……赵蝎子……”
赵蝎子。
蝎尾帮的头目，炼气八层。
江无花看着赵蝎子，没说话。
她手按上匕首。
赵蝎子走到三丈外，停下，上下打量江无花。
“听说你挺能打。”
他说，“我三个兄弟，一个炼气五层，两个炼气四层，全死在你手里。今早黑煞会的疤脸，炼气八层，也被你打跑了。”
他顿了顿：“你什么修为？”
江无花没回答。
赵蝎子也不在意，继续说：“黑煞会出五百灵石买你的命。但我不要灵石。”
他盯着江无花：“我要你的功法。”
孙老头一愣。
赵蝎子笑了：“疤脸跟我说了，你身上有古怪。要么是邪功，要么是秘术。交出来，我放你一条生路。”
江无花摇头。
“不给？”
赵蝎子脸色沉下来，“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他身后的人围上来。
一共八个，都是炼气四五层。
加上赵蝎子，九个。
江无花数了数，心里一沉。
打不过。
更别说现在伤成这样。
但她没退。
退也没用。
孙老头腿在抖，但还是站着没动。他声音发颤：“赵……赵老大，有话好说。这位姑娘……她不是故意的……”
“滚。”
赵蝎子看都没看他。
孙老头还想说什么，江无花拉了他一下。
“你走。”
她说。
孙老头愣住了。
“走。”
江无花又说了一遍，“跟你没关系。”
孙老头看着她，眼圈红了。
他咬了咬牙，转身就跑。
赵蝎子没拦。
他的目标是江无花。
“最后问你一遍。”
赵蝎子说，“功法交不交？”
江无花没说话，只是默默地拔出匕首。
见状，赵蝎子笑了。
笑的很冷。
“好。”
他挥手。
八个人一拥而上同时扑上来。
江无花动了。
匕首刺向最左边那人的肋下。
那人反应慢了点，匕首扎进去，拔出来时带出血。
但另外七个人的攻击已经到了。
刀，剑，棍。
江无花挡开两刀，肩头挨了一棍，腿挨了一剑。
血溅出来，她踉跄了一下。
赵蝎子在后面看着，没动手。
他要耗。
耗到江无花撑不住，自然会交出功法。
江无花知道他的心思。
但她没得选。
只能打。
匕首刺穿一个人的喉咙，她自己背上挨了一刀。
深可见骨。
她闷哼一声，转身，匕首划开另一人的肚子。
肠子流出来。
那人惨叫着倒下。
还剩下五个。
江无花喘着气，血从嘴角流下来。
她抹了一把，握紧匕首。
体内气流在疯狂运转，修复伤势，但修复的速度赶不上受伤的速度。
血顺着袖口往下淌，滴在青石板上，一滴，两滴。
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很重，撞得耳膜生疼。
眼前有些发黑，赵蝎子的脸在晃，那张带着黑斑的脸笑得狰狞。
周围五个人个人围成圈，手里的刀剑映着天光，冷森森的。
要死了。
赵蝎子还在说话，声音忽远忽近。
她听不清，也不想听。
她握紧匕首，指尖扣进刀柄的纹路里。
这匕首跟了她很久，从江北到草原，从草原到黑水集。
杀过人，杀过兽，也削过果子。
今天大概是要折在这了。
也好。
她用还能动的左手摸了摸怀里，那里有个油纸包，包着半块粗面饼。
早上孙老头塞给她的，说饿了就吃。
她没吃，现在也吃不到了。
可惜。
她忽然觉得很累。
累到想就这么躺下，闭上眼睛，什么都不管了。
可她知道不能。
李长生说过：“人可以死，但不能认。”
她没认过。
以前不会，现在也不会。
她抬起头，看向赵蝎子。
视线有些模糊，但还能看清。她扯了扯嘴角，想笑，没笑出来。
嘴唇干裂，一动就疼。
“要功法？”
她开口，声音哑得不像自己的。
赵蝎子眼睛一亮：“你肯交？”
江无花摇头。
她只是想说说话。
怕再不说话，就永远没机会说了。
“我没有功法。”
她说，“只有一条命。你要，就来拿。”
赵蝎子脸色沉下去。
他挥手。
剩下的五个人动了。
江无花也动了。
她用尽最后的力气，扑向最近的那个人。
匕首刺进那人肚子，很深，拔出来时带出一截肠子。
温热的东西溅在她脸上，腥的。
背后挨了一刀。
她没回头，转身刺向另一个人喉咙。
又杀一个。
代价是左腿被砍了一剑，骨头露出来，白的。
她踉跄一步，单膝跪地。
还剩下三个。
她喘着气，血从嘴里涌出来。
她抬手擦，擦不完，越擦越多。
视线彻底模糊了。
她只能看见一片血红。
也好。
血色里，她好像看见了长生铺子。
看见李长生躺在椅子上真好啊。
对不起啊爹。
她心里说。
女儿不孝，没活出个人样。
也没能让你省心。
她握着匕首，想站起来，腿不听使唤。她试了三次，才勉强站直。
身子晃得厉害，像风里的草。
赵蝎子走过来，站在她面前。
“何必呢？”
他说，“交出来，就能活。”
江无花看着他，忽然笑了。
真心的笑。
“你知道我爹是谁吗？”
她问。
赵蝎子一愣。
“他是个懒鬼。”
江无花说，“天天说麻烦，天天嫌我烦。可他会给我买红头绳，会给我讲故事，会在我做噩梦的时候拍我的背。”
她顿了顿，声音轻下去：“他教我识字，教我做人，教我……别认命。”
她抬起头，眼神清亮起来。
“所以，”
她说，“我不交。”
赵蝎子脸色变了，他以为这丫头背后有什么了不起的存在，试图搬出来恐吓一下他们。
没想到就是个普通的老头？
一股被戏耍的恼怒充斥了他的全身。
他抬手，掌心灵气凝聚，要拍下。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响起来。
“住手。”
声音很轻，像风吹过树叶。
可赵蝎子的手僵在半空。
江无花转头，看见一个人从街角走来。
青衫，布鞋，手里拿着卷书。
像个赶考的书生，误入了这修罗场。
柳书生。
江无花记得他。
在青石镇，他说要带她上山。
她没去。
现在他又来了。
柳书生走得不快，一步一步，很稳。
他走到场中，看了看地上的尸体，看了看浑身是血的江无花，眉头微微皱起。
像李长生看见她闯祸时的表情。
“光天化日，当街杀人。”
柳书生开口，声音温和，“不妥。”
赵蝎子看着他，脸色变幻。
他感觉不到这书生的修为。
但能无声无息出现在这里，绝对不是凡人。
“前辈。”
赵蝎子拱手道，“这女人杀我兄弟，我只是讨个公道。”
“公道？”
柳书生笑了，笑得很淡，“你们围杀一个重伤女子，这公道，是不是有点歪？”
赵蝎子语塞。
柳书生看向江无花。
江无花也在看他。
四目相对。
柳书生的眼神很复杂。
有关心，有审视，有警惕，还有一丝……忌惮？
他在忌惮什么？
忌惮她这个快要死的人？
江无花想不通。
“姑娘。”
柳书生开口，“还能走吗？”
江无花点头。
其实她不知道能不能，但她说能。
柳书生又看向赵蝎子。
“这人我要带走。”
赵蝎子咬牙：“前辈，这不合规矩。”
“规矩？”
柳书生从怀里摸出一块玉牌，白玉的，刻着两个字。
天离。
赵蝎子脸色瞬间白了。
天离宗内门弟子。
至少筑基。
他腿一软，差点跪下。
“前……前辈……”
“滚。”
柳书生只说了一个字。
赵蝎子如蒙大赦，转身就跑。
剩下的人也跟着跑，连地上的尸体都不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