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防司令部后方的空地,平日里是士兵们操练和堆放杂物的场所,空旷而荒凉。此刻,这里却被一种前所未有的肃杀气氛所笼罩。昨夜的新雪尚未融化,在地面上铺了薄薄的一层,映着雅西冬日灰白色的天空,显得格外刺眼寒冷。
十几根临时竖起的粗木桩,如同丑陋的墓碑,矗立在雪地中央。每根木桩上都悬挂着粗糙的绞索,绳套在寒冷的空气中微微晃荡,像毒蛇探出的信子,等待着猎物的脖颈。一队荷枪实弹的士兵面无表情地围成一个半圆,将行刑区与外界隔开。他们的枪刺闪烁着寒光,与雪地的反光交相辉映,构成一幅冰冷而残酷的画面。
没有召集民众围观,没有允许记者采访。这场处决,是内向的,是针对政权内部的一次残酷外科手术,目的不是宣扬恐怖,而是彻底清除毒瘤,并以最直接的方式警告所有潜在的效仿者。然而,消息还是像风一样漏了出去。一些胆大的市民,或是与各方势力有牵连的人,远远地躲在街道的拐角、附近建筑的窗户后面,屏息凝神地注视着这片雪地,心脏如同被无形的手攥紧。
康斯坦丁内斯库将军站在行刑队前方,他穿着笔挺的将军制服,大衣的领子竖着,抵挡着寒风。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如同戴上了一张钢铁面具。他手中拿着一份名单,那是埃德尔一世亲自签署的死刑执行令。
时间一点点过去,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寒风掠过空地,卷起些许雪沫,发出呜咽般的声音。
终于,司令部侧门打开,一队士兵押解着被判处死刑的囚犯,走了出来。
为首的正是布勒蒂亚努公爵。他几乎已经无法自己行走,需要两名士兵架着。曾经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如今像一堆枯草,脸上毫无血色,眼神空洞,嘴里喃喃念叨着谁也听不清的话语,或许是祈祷,或许是诅咒。华贵的生命走到尽头,与这肮脏的囚服和冰冷的绞架形成残酷的对比。
接着是斯特尔恰将军。他努力想挺直腰杆,维持最后的军人尊严,但那碎裂的手腕和内心的恐惧,让他的步伐踉跄而僵硬。他的目光扫过那些绞架,嘴角抽搐了一下,最终化为一声无声的叹息。他为之奋斗一生的旧式军队荣誉,最终以叛国者的身份被终结在这绞刑架上,无疑是最大的讽刺。
波佩斯库已经完全崩溃,哭嚎声撕心裂肺,屎尿的恶臭从他身上传来,士兵们厌恶地皱紧眉头,几乎是拖着他前行。
菲利佩斯库则相对平静,他脸色惨白,但眼神依旧阴鸷,他死死地盯着康斯坦丁内斯库,似乎想将这位执行将军的模样刻进地狱里去。
后面跟着的,是那些中下层的参与者,有的面如死灰,有的痛哭流涕,有的则茫然无措,似乎还没完全明白自己为何会走到这一步。
囚犯们被一一押到指定的木桩前。粗糙的绞索套上了他们的脖颈,那冰冷的触感让许多人剧烈地颤抖起来。
布勒蒂亚努在绳索套上的瞬间,仿佛回光返照,猛地挣扎起来,嘶声力竭地喊道:“埃德尔!你不能这样!我是公爵!我为这个国家服务了几十年!你会遭报应的!罗马尼亚会毁在你手里!”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雪地上回荡,显得异常尖锐而空洞。
康斯坦丁内斯库冷漠地看着他,如同看着一个吵闹的虫子。他抬起手,看了看腕表。
斯特尔恰将军仰起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用尽最后的力气高喊了一声:“为了罗马尼亚!” 不知道他口中的罗马尼亚,是他记忆中的那个,还是他幻想中的那个。
波佩斯库的哭嚎变成了绝望的呜咽。
菲利佩斯库闭上了眼睛。
康斯坦丁内斯库的手猛地挥下。
站在囚犯身后的行刑士兵,毫不犹豫地踢开了他们脚下的木箱。
“咔哒!”一连串沉闷的响声。
挣扎。剧烈的、徒劳的挣扎。双腿在空中无助地蹬踏,喉咙里发出窒息的可怖声响。布勒蒂亚努的咒骂戛然而止,斯特尔恰的身体剧烈地抽搐,波佩斯库很快就不再动弹,菲利佩斯库则像是悬挂的破布……
整个过程,快得令人心悸。十几具身体在绞索下晃荡,逐渐失去生机。雪地上,只剩下寒风的呼啸,以及绳索与木桩摩擦发出的、细微而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康斯坦丁内斯库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直到最后一具尸体停止晃动。他仔细核对了名单和尸体,确认无误。
“执行完毕。”他对着身边的一名军官说道,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将尸体悬挂示众二十四小时。之后,埋入乱葬岗,不予立碑。”
命令被迅速执行。士兵们开始清理现场,除了那些悬挂的尸体,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雪,不知何时又开始悄悄飘落。洁白的雪花,试图覆盖这片刚刚被鲜血和死亡玷污的土地,覆盖那些扭曲的面孔和僵直的躯体。但那股浓重的死亡气息,却如同烙印,深深地刻在了每一个目睹或听闻此事的人心中。
雅西的肃清,以最残酷、最直接的方式,宣告了尾声。埃德尔一世用叛国者的鲜血和生命,向所有内部潜在的敌人,发出了最明确的警告:在罗马尼亚生死存亡之际,任何背叛,都将用生命来偿还。铁腕之下,后方暂时稳固了,但这份稳固,是用绞架和白雪下的尸体奠定的。恐惧,成为了凝聚力的另一重保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