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万财的肩膀彻底垮了下去,仿佛一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骨头和精气神。
他枯瘦的手指颤抖着,将那个积满了岁月尘埃的木盒,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推到了雷建国的面前。
盒盖与桌面摩擦,发出一声沉闷而疲惫的声响,像是一声拖延了太久的叹息。
“都在这里了,”他的声音嘶哑干涩,如同两片砂纸在摩擦,“源头……那个害了我们孙家几代人的诅咒,还有那本记录着一切的……古籍。”
说完这句话,他整个人便瘫软在椅子上,双眼空洞地望着屋顶的横梁,不再言语,也不再动作。
他的脸上没有了恐惧,没有了悔恨,甚至没有了悲伤。
那是一种彻底燃尽之后的死寂,一种终于将背负了一生的万钧重担卸下后的解脱。
他像一尊风化了百年的石像,静静地等待着审判,无论是法律的,还是命运的。
屋内的空气凝重得如同水银,压得人喘不过气。
雷建国深邃的目光落在那个看似普通的木盒上,眼神锐利如刀。
他能感觉到,这个小小的盒子里,装着足以颠覆整个村庄,甚至更广阔世界的风暴。
一旁,赵铁柱和马秀莲夫妇俩紧紧攥着拳头,脸色煞白,连呼吸都下意识地屏住了。
他们既震惊于孙万财的坦白,又对那未知的病毒充满了最原始的恐惧。
就在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死寂中,院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清脆而急促的敲门声。
“砰、砰、砰!”
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像一颗石子投进了凝固的湖面,瞬间打破了屋内的沉重气氛。
“我去开门!肯定是小军回来了!”不等大人们反应,赵铁柱的儿子赵大勇已经从凳子上跳了下来,他那张虎头虎脑的脸上满是兴奋。
“我也去!大勇哥等等我!”邻居家的王小梅也跟着清脆地喊了一声,梳着两条小辫子的身影紧追着赵大勇,两个孩子像两只快活的蝴蝶,嬉笑着冲向院门。
他们身后,孙万财那只有七八岁的孙子,也踉踉跄跄地跟了上去,嘴里咿咿呀呀地叫着,想要加入这场热闹的游戏。
孩子们的笑声和清脆的脚步声,在此刻听来却显得无比刺耳。
它们天真无邪,不染尘埃,却像一把锋利的刀,将屋内压抑的紧张感瞬间撕裂。
撕裂的缺口之后,不是光明的希望,而是某种更加不祥、更加绝望的预兆。
雷建国的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强烈的危机感让他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
他厉声喝道:“站住!别过去!”
然而,一切都太迟了。
孩子们的小手刚刚碰到门栓,那扇厚重的木门便在一声巨响中,轰然爆裂!
“轰——!”
无数的木屑碎片混合着尘土,如同爆炸的弹片般向屋内飞射。
门口的光线被一个巨大而扭曲的身影彻底遮蔽。
那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
孙福安。
不,那只是有着孙福安轮廓的怪物。
他全身的皮肤呈现出一种诡异的、仿佛流淌着岩浆的暗红色,一条条粗大的青黑色血管如同扭曲的藤蔓,在他膨胀的肌肉上疯狂搏动。
他的皮肤表面不断开裂,从裂缝中翻涌出更多鲜红的血肉组织,层层叠叠,宛如一朵正在地狱业火中盛开的血色莲花。
他的双眼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两个燃烧着疯狂与暴戾的血窟窿。
“嘿……嘿嘿嘿……”他喉咙里发出不似人声的、嘶哑而粘稠的笑声,嘴角咧开一个非人的弧度,露出满口交错的利齿。
赵大勇和王小梅被这恐怖的景象吓得呆立在原地,脸上的笑容凝固,变成了极致的恐惧。
他们甚至连尖叫都发不出来,小小的身体抖如筛糠。
那血莲般的怪物动了。
它的动作快到极致,只留下一道模糊的红色残影。
一只覆盖着血肉与骨刺的巨大利爪,带着撕裂空气的呼啸声,横扫而过。
“噗嗤!”
一声轻微得令人心碎的闷响。
三个孩子就像被狂风卷起的落叶,连一声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便被那股巨力狠狠地拍飞出去,撞在院子的石墙上,再无力地滑落。
鲜血瞬间染红了他们小小的身躯,也染红了所有成年人瞬间充血的眼球。
“我的儿啊——!”
赵铁柱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悲号,这个平日里铁塔般的汉子,此刻双腿一软,几乎要跪倒在地。
马秀莲更是眼前一黑,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疯了一样就要往外冲。
“砰!砰砰!”
旁边的几个警卫员反应极快,几乎在怪物出现的瞬间就举枪射击。
子弹精准地命中那怪物的胸膛和头部,却只发出了“噗噗”的闷响,仿佛射进了坚韧的湿泥里。
子弹头深陷入他不断蠕动的血肉中,非但没能造成任何有效伤害,反而像是激怒了它。
“吼——!”
孙福安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他狂笑着,身体在众目睽睽之下再次膨胀变形。
他胸前的血肉莲花开得更加“灿烂”,一片片血肉花瓣向外翻卷,露出中心一颗剧烈搏动、如同心脏般的肉瘤。
一股难以言喻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压迫感以他为中心席卷全场,空气仿佛变成了粘稠的沼泽,让人的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的血腥味。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雷建国动了。
他没有丝毫多余的动作,只是往前踏了一步。
仅仅是一步。
一股比那怪物更加磅礴、更加浩瀚、宛如泰山压顶般的无上威压,从雷建国身上轰然爆发!
如果说孙福安的压迫感是地狱血池的污秽与狂暴,那雷建国的气势,就是九天神明俯瞰凡尘的威严与冷漠。
那不可一世的血色怪物,在这股威压之下,疯狂的笑声戛然而止,庞大的身躯竟然被硬生生压制得一滞,连身上蠕动的血肉都仿佛凝固了。
就在这一瞬间的停滞,雷建国的身影已经从原地消失。
下一秒,他出现在了怪物的面前,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是化不开的冰冷杀意。
他并指成掌,手臂上青筋暴起,一掌看似轻描淡写地印在了孙福安那颗已经完全变形的头颅上。
“咔嚓!”
一声清脆得如同西瓜被重锤砸开的碎裂声响起。
血莲巨兽那颗硕大的头颅,连同里面的一切,都在这一掌之下被彻底震成了漫天飞溅的血雾与碎骨。
失去了头颅的庞大身躯剧烈地抽搐了几下,那朵盛开的血莲迅速枯萎、凋零,最后轰然倒地,化作一滩不断冒着气泡的腥臭烂肉。
危机,似乎解除了。
屋内屋外,所有人都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劫后余生的庆幸还未来得及涌上心头,就被院子里那三具小小的、浸泡在血泊中的身影所带来的巨大悲痛彻底淹没。
赵铁柱连滚带爬地冲到儿子身边,抱着他已经瘫软的身体,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眼泪如决堤般涌出。
而马秀莲,她的行为让所有人的心脏再次被狠狠地攥住,陷入了无声的崩溃。
她踉跄着扑到自己儿子的身边,看着孩子胸口那个深可见骨的可怕伤口,生命的气息正在飞速流逝。
她的眼中没有泪,只有一种近乎疯狂的、燃烧一切的决绝。
她猛地抓起地上一块锋利的木门碎片,毫不犹豫地在自己的手臂上划出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瞬间喷涌而出。
然后,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她将自己流血的伤口,对准了孩子微微张开、已经失去血色的小嘴。
她用一种近乎呓语的、温柔到令人心碎的声音低语着,仿佛在唱着最后的摇篮曲:
“小军……我的儿……别怕……吃了婶子……吃了婶子,你就能活下去了……”
这一幕,让天地间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赵铁柱这个七尺男儿抱着儿子,跪在地上,无声地张着嘴,身体剧烈地颤抖。
那几个身经百战的警卫员,也别过头去,虎目含泪。
就连刚刚以雷霆之威斩杀怪物的雷建国,那张坚毅如铁的脸上,肌肉也不住地抽动,一抹晶莹在他的眼角一闪而逝。
世界,在这一刻,碎裂成了亿万片无法拼凑的悲凉。
雷建国的目光从那惨烈的人间悲剧上移开,落回到地上那摊已经不再蠕动的怪物残骸上。
悲痛之后,是冰冷的理智。
他必须搞清楚,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缓缓蹲下身,强忍着那股刺鼻的腥臭味,用一根树枝拨开烂肉。
忽然,他的动作停住了。
在那些破碎的血肉和骨头渣滓中,有一块碎片显得格格不入。
它不是红色的血肉,也不是白色的骨骼。
那是一块大约巴掌大小的、带着奇异弧度的碎片,呈现出一种暗沉的、仿佛金属般的墨绿色。
雷建国用树枝尖端小心翼翼地将它挑了出来,凑近细看。
这东西的质感……不对。
它不像骨头那样多孔,反而光滑坚硬,表面带着一层类似甲壳的油性质感。
在阳光的某个角度下,甚至能反射出淡淡的、如同昆虫翅膀般的绿色虹光。
而它最令人心悸的,是它那锋利的、带着一排细密倒刺的锯齿状边缘,其构造之精密,之冷酷,宛如一柄被缩小了无数倍的、专门为收割生命而设计的……镰刀。
雷建国的呼吸猛地一滞。
这绝不是人类突变后应该有的东西。
孙家的病毒,古籍上的记载……难道都只是表象?
在这背后,隐藏着一个更加深邃、更加不可名状的恐怖真相?
他抬起头,眼神中的悲伤已经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与冰寒所取代。
他意识到,刚刚被他打碎的,或许并不仅仅是一个被病毒感染的人。
在那怪物的体内,似乎还寄生着……或者说,融合着别的什么东西。
一个与人类的进化方向,截然不同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