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四十二年的春日,总带着几分缠绵的湿意。
乐游山的松柏抽了新绿,枝桠间还挂着未化尽的残雪,风掠过山涧时,卷着松涛与溪流的清响,漫过山腰那座青砖瓦房的窗棂。
陈敬源坐在云栖坞临窗的案前,案上摊着一方端砚,研好的墨汁泛着淡淡的松烟香,却被他搁置了许久。
他面前堆着一叠尺牍,是过去两年间,他在南洋这段时间,各地商铺及辽东来信。纸页泛着经年的微黄,上头的字迹或潦草或工整,皆是故人的手笔。
他指尖捻起一封来自辽东的信笺,纸页粗糙,带着关外特有的风沙气息,字迹遒劲有力,落笔带着几分军人的豪迈。这是祖大哥的信,祖承业
他将信笺缓缓展开,看看日期信是去年年初寄出的,指尖拂过纸面,目光顺着那些墨色的字迹慢慢游走。
信的开头,仍是熟悉的寒暄,说关外的雪下得极大,三尺深的积雪能没过大马的蹄子,说营中的火盆烧得再旺,也抵不过那刺骨的朔风。陈敬源看着,唇边泛起一丝笑意,记忆里祖大哥那魁梧的身影仿佛就在眼前,那个连寒冬腊月都敢赤膊练刀的汉子,竟也会抱怨关外的冷。
他继续往下看,字迹渐渐变得激昂,墨色也重了几分。“……去岁年末,建州女真蠢蠢欲动,袭扰我辽东边境,某随总兵大人出征,于抚顺关外鏖战三日,斩敌首三百余级,夺还被掳百姓五百余人……”
陈敬源的眉头微微蹙起,关外的局势,比他想象的还要严峻。建州的努尔哈赤,此人野心勃勃,这些年吞并女真各部,势力日益壮大,已是辽东的心腹大患。
他的目光倏地顿住,落在信笺中段的一行字上,那行字写得格外用力,墨汁都微微洇开了些许:
“因战功卓着,蒙圣上恩典,某已于去岁正月,擢升宁远卫参将,掌兵两千,镇守宁远城。”
陈敬源的指尖猛地一颤,握着信笺的力道不由得加重了几分。宁远卫,那是辽东的咽喉要地,扼守着山海关的门户,是抵御女真铁骑的前沿阵地。参将一职,秩正三品,掌一方军务,于武将而言,已是不小的晋升。
他怔怔地看着那行字,心头翻涌着惊涛骇浪。祖大哥竟已是参将了。
他将信笺又细细读了一遍,信的后半段,祖承业写了镇守宁远的不易,也写了麾下将士的忠勇。“……关外苦寒,唯念故人。敬源贤弟,你若归乡,盼能寄一书信,告知近况。
陈敬源的鼻尖微微发酸,他抬手揉了揉眉心,目光望向窗外。乐游山的春色正好,桃花灼灼,开遍了山涧。可辽东的土地上,却是风沙弥漫,战鼓声声。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推开了窗扇。山风裹挟着草木的清香扑面而来,吹起了他的袍角。他望着远方,目光仿佛穿透了千山万水,落在了辽东那片广袤的土地上。
宁远卫,参将,两千兵马。
他想起南洋的港口,那些停泊的福船,那些堆积如山的货物,想起番商手中的白银与香料。或许,不仅仅要为辽东支援火器了,若能以南洋为纽带,为辽东筹措粮草,为前线输送物资,也是必须的了。
夕阳西下,余晖洒在案头的尺牍上,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光。陈敬源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那叠信笺上,眸子里渐渐燃起了几分光亮。他走到案前,重新拿起一方未干的墨,提笔蘸了蘸,在一张洁白的宣纸上,写下了“宁远卫”三个字。
墨色淋漓,力透纸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