浡泥檀木湾的晨雾刚被海风撕开一道口子，便有沉闷的号角声从远海传来。
陈敬源一夜未眠，此刻正立在破浪号的船桅下，目光紧锁着湾口的方向。他身披一件素色披风，腰间的雁翎刀鞘被晨露浸得发亮，身后的陈敬轩握着一杆掣电铳，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视线一瞬不瞬地盯着那三艘依旧在湾口游曳的葡萄牙商船。
“大哥，这号角声……”陈敬轩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急切。
陈敬源微微颔首，眼底闪过一丝锐光：
“是西班牙人的船。他们的号角声沉厚，与葡萄牙人的尖细截然不同。”
话音未落，了望哨的水手便扯开嗓子嘶吼起来：
“来了！三艘西洋大船！挂着十字旗！”
甲板上的水手们顿时精神一振，纷纷朝着湾口望去。只见晨雾之中，三艘船身比葡萄牙商船更为高大的西洋战舰，正破开碧波，朝着檀木湾驶来。船桅上的红底白十字旗猎猎作响，船舷两侧的红衣大炮黑洞洞的炮口，在熹微的晨光里泛着冷冽的光。
周显匆匆从船舱里跑出来，手里攥着一份文书，脸上满是喜色：
“理事长！西班牙总督的使者到了！他们的舰队统领叫迭戈，说已按约定，带两艘武装战舰和一艘补给船前来会合！”
陈敬源抬手压了压手，沉声道：
“传令下去，各船严阵以待，炮口对准湾口的葡萄牙船，但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擅自开火。”
“遵命！”水手们齐声应和，原本松弛的气氛瞬间绷紧。虎蹲炮的炮手们纷纷就位，将引线引燃至寸许，目光紧紧盯着湾口那三艘蠢蠢欲动的葡萄牙商船。
陈敬轩凑近兄长，低声道：
“大哥，这西班牙人靠得住吗？万一他们临阵倒戈，咱们可就腹背受敌了。”
“靠得住的只有利益。”陈敬源的声音平静无波，目光却锐利如鹰，
“咱们让出三成香料份额，换他们牵制葡萄牙人，这笔买卖于他们而言稳赚不赔。况且，葡萄牙人占了马六甲，断了西班牙人的香料商路，他们恨葡萄牙人，比恨咱们更甚。”
说话间，西班牙的舰队已驶近檀木湾。为首的战舰上，一个身着铁甲、高鼻深目的西洋人立在船头，朝着破浪号挥手。周显认得那是西班牙舰队统领迭戈的副手，连忙让人升起一面约定好的黄色旗帜。
黄色旗帜刚一升起，湾口的葡萄牙商船便有了动静。
为首的那艘葡萄牙商船忽然调转船头，炮口直指西班牙舰队，船桅上的旗帜猛地展开，绣着的绿色十字在风中格外刺眼。一个赤裸着上身的葡萄牙壮汉站在船头，操着生硬的大明官话嘶吼：
“迭戈！你们这群叛徒！竟敢和明人勾结！”
迭戈的副手也不甘示弱，探出身子高声回击，说的是一口流利的葡萄牙语，言辞间满是嘲讽。陈敬源虽听不懂，但看那副手的神态，便知是在斥责对方。
陈敬轩听得一头雾水，忍不住问道：“大哥，他们在吵什么？”
“无非是旧怨新仇，一并算罢了。”陈敬源淡淡道，目光在西班牙舰队与葡萄牙商船之间逡巡，
“你瞧，葡萄牙人只有三艘船，且船身比西班牙人的战舰小了许多，他们不敢率先开火，只是虚张声势。”
话音刚落，便见一艘葡萄牙商船忽然朝着檀木湾内驶了数丈，炮口隐隐对准了岸边的香料仓库。
“不好！他们想偷袭仓库！”周显失声惊呼。
陈敬轩当即举起鸟铳，怒声道：“大哥，开火吧！我去轰了他们的船桅！”
“稍安勿躁。”陈敬源按住他的肩膀，目光落在西班牙舰队的方向。果不其然，那三艘西班牙战舰立刻调整阵型，横亘在葡萄牙商船与檀木湾之间，炮口齐齐对准了对方。
迭戈的副手再次高声喊话，这一次，他的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慑。葡萄牙商船的船身明显顿了顿，似乎在犹豫。
陈敬源知道，时机到了。
他转身走到船头，接过水手递来的号角，运足气力吹了起来。雄浑的号角声在檀木湾上空回荡，三艘福船立刻调整阵型，与西班牙舰队呈犄角之势，将三艘葡萄牙商船牢牢困在湾口。
“敬轩，你带三十名水手，乘小艇绕到葡萄牙船的后方，伺机斩断他们的帆索。”陈敬源沉声下令，
“记住，只断帆索，不要恋战，一旦得手便立刻退回。”
“得令！”陈敬轩眼中闪过一抹兴奋，立刻点了三十名精壮水手，扛着砍刀与绳索，跳上小艇，悄无声息地朝着葡萄牙船的后方划去。
陈敬源的目光紧紧跟随着小艇，直到它隐入一片礁石之后，才缓缓收回视线。他抬手拔出腰间的雁翎刀，刀尖直指葡萄牙商船，高声喝道：
“葡萄牙的贼子！速速退出檀木湾！若再敢在此逗留，定叫你们船毁人亡！”
他的声音透过海风，清晰地传到葡萄牙商船的甲板上。那些原本还在叫嚣的葡萄牙人，看着前后夹击的舰队，脸色顿时变得惨白。
为首的葡萄牙壮汉显然还想负隅顽抗，他挥舞着手中的弯刀，厉声下令：
“开火！给我轰沉他们的明船！”
然而，他的话音未落，西班牙舰队的红衣大炮便率先轰鸣起来。
“轰——轰——轰——”
震耳欲聋的炮声在檀木湾炸响，一颗颗铁弹裹着劲风，朝着葡萄牙商船呼啸而去。其中一颗铁弹正中一艘葡萄牙船的船舷，瞬间炸开一个大洞，海水汹涌而入，甲板上的葡萄牙人顿时哭爹喊娘，乱作一团。
“开火！”陈敬源抓住时机，一刀劈下。
三艘福船的虎蹲炮同时发难，炮口喷出耀眼的火光。这一次，炮手们瞄准的是葡萄牙船的帆索。只听“咔嚓”几声脆响，几艘葡萄牙船的帆索应声断裂，巨大的帆布失去支撑，如同破布般从空中坠落，罩住了甲板上的大半船员。
就在此时，陈敬轩带着水手们从礁石后冲出，小艇如离弦之箭般划过海面。他们手中的砍刀寒光闪闪，借着炮火的掩护，迅速斩断了两艘葡萄牙船的备用帆索。
“撤！”陈敬轩一声令下，小艇立刻调转方向，朝着福船的方向疾驰而去。
葡萄牙商船彻底陷入了绝境。船身失去了帆索的牵引，在海面上如同无头苍蝇般打转，而西班牙舰队与福船的炮火，却依旧在不断落下。
为首的葡萄牙壮汉看着周围破损的船身和哭嚎的船员，脸色惨白如纸。他知道，再打下去，只有死路一条。
他咬了咬牙，猛地将手中的弯刀掷在甲板上，高声喊道：“停火！我们撤退！”
随着他的一声令下，葡萄牙商船的炮火渐渐停歇。剩下的两艘未沉的葡萄牙船，艰难地调转船头，朝着远海的方向狼狈逃窜。那艘被炸开大洞的商船，则在海面上缓缓下沉，甲板上的葡萄牙人纷纷跳海求生，哭喊声不绝于耳。
炮声渐渐平息，檀木湾的海面上硝烟弥漫。陈敬轩带着水手们划着小艇，兴高采烈地回到了破浪号。他一跃跳上甲板，朝着陈敬源拱手道：“大哥！幸不辱命！”
陈敬源看着他脸上的硝烟与汗水，嘴角泛起一抹欣慰的笑意。他拍了拍陈敬轩的肩膀，沉声道：
“做得好。只是你要记住，今日的胜利，靠的不是匹夫之勇，而是三方制衡的谋略。”
周显走上前来，望着葡萄牙船远去的背影，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理事长，这下檀木湾的危机，总算是解除了。”
“不，危机才刚刚开始。”陈敬源摇了摇头，目光望向西班牙舰队的方向。只见迭戈的副手正朝着他挥手，似乎在邀请他登船会面。
“西班牙人帮了我们，自然是要讨要好处的。”陈敬源淡淡道，
“敬轩，你随我一同去西班牙人的船上。周理事，你留在湾内，清点物资，加固仓库的防御，谨防葡萄牙人去而复返。”
“遵命！”周显与陈敬轩齐声应和。
海风卷着檀木的清香，吹散了硝烟。陈敬源整理了一下衣袍，目光坚定地朝着西班牙战舰的方向望去。他知道，这场会面，关乎着整个唐人香料联盟的兴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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