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敬源跟着祖大寿、陈敬轩走进岛上的中军帐，帐内燃着两盆炭火，火星噼啪作响，却驱不散骨子里的寒意。
帐壁上挂着一幅辽东舆图，密密麻麻的红点标注着女真各部的据点，最显眼处，赫图阿拉的位置被圈了个红圈，旁边用墨笔写着“大金”二字。
“敬源，一路辛苦，快烤烤火暖暖身子。”祖大寿亲手给陈敬源递过一碗热酒，酒液浑浊却滚烫，“这是关外难得的烧刀子，能驱寒。”
陈敬轩早已按捺不住，挨着陈敬源坐下，年轻的脸上满是焦灼：“大哥，你可算来了！如今辽东的局势，比咱们预想的还要凶险百倍！”
陈敬源接过酒碗，暖意顺着喉咙淌进腹中，却压不下心头的沉重。他目光落在舆图上的红圈，沉声道：“祖大哥，三弟，我在登州便听闻，正月，努尔哈赤在赫图阿拉自立为汗，建国号大金，年号天命。此事究竟属实？如今他麾下兵力几何，疆域又拓展到了何处？”
话音刚落，帐内的气氛瞬间凝重起来。祖大寿猛灌一口酒，将碗重重顿在案上，沉声道：“确有此事！消息是上月从抚顺关传来的，千真万确！”他走到舆图前，手指重重戳在赫图阿拉的位置，“这努尔哈赤野心勃勃，早年以十三副遗甲起兵，用了三十多年时间，先是统一建州女真各部，又兼并海西女真叶赫、乌拉等部，连东海女真的野人部落也被他收服，如今整个东北的女真族，几乎都归了他麾下。”
陈敬轩补充道：“大哥有所不知，这努尔哈赤极善用兵，还创建了八旗制度，把女真壮丁编为黄、白、红、蓝四旗，后来又增编镶黄、镶白、镶红、镶蓝四旗，共八旗。每旗七千五百人，八旗便是六万人，皆是能征善战的精锐，平日里渔猎耕种，战时披甲上阵，战斗力远非咱们大明的卫所兵可比。”
“六万人？”陈敬源眉头紧锁，他虽知晓八旗军的厉害，却没想到此时已达这般规模，“那他建国之后，可有异动？是否派兵侵扰边境？”
祖大寿脸色愈发难看，叹了口气道：“怎会没有异动！他自立为汗的第二日，便在赫图阿拉举行了盛大的登基仪式，自称‘承奉天命覆育列国英明汗’，还命人用蒙古文字母创制了满文，显然是要与大明分庭抗礼。”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
“上月末，他已派镶黄旗贝勒阿敏率军三千，进驻抚顺关外的萨尔浒，频频挑衅咱们的边军，还劫掠了抚顺关外的三个村落，抢走了数百头牛羊和数十名百姓。”
陈敬轩攥紧了拳头，眼中闪过怒火：“更可气的是，辽东总兵李成梁早年对努尔哈赤一味纵容，甚至暗中扶持，以为能以夷制夷，却没想到养虎为患。如今李成梁已卸任，接任的杨镐虽有平倭之功，却对女真事务一知半解，调度失当。咱们觉华岛的守军，名义上有五千人，实则能战之士不足三千，粮草更是捉襟见肘，若努尔哈赤真要大举来犯，怕是难以抵挡。”
陈敬源心中一沉，他深知萨尔浒之战的惨败就在两年之后，正是杨镐率领明军四路出征，却被努尔哈赤各个击破，导致辽东战局彻底崩坏。如今万历四十四年二月，距离那场决定性的战役仅剩两年时间，而大明上下似乎还未意识到危机的严重性。
“祖大哥，如今朝廷对努尔哈赤建国一事，可有应对之策？”陈敬源问道。
祖大寿摇了摇头，脸上满是失望：“朝廷？如今万历皇帝深居宫中，不理朝政，朝堂之上党争不断，东林党与阉党斗得你死我活，谁还顾得上辽东的安危？上个月抚顺关总兵李永芳上书朝廷，请求增兵固防，结果奏折石沉大海，连个批复都没有。倒是户部下文，说国库空虚，要削减辽东各镇的军饷，这简直是雪上加霜！”
“削减军饷？”陈敬轩急道，“咱们的士兵本就吃不饱穿不暖，再削减军饷，怕是要哗变！”
祖大寿苦笑一声：“可不是嘛！昨日还有几个士兵来找我，说家里妻儿快饿死了，请求预支三个月军饷，我实在没办法，只能把自己的口粮省出来，分给他们一些。若不是你大哥及时送来一万石粮，我真不知道这日子该怎么过下去。”
陈敬源沉默片刻，又问道：“那努尔哈赤麾下，除了八旗军，还有哪些得力干将？他的下一步计划，你们可有打探？”
“他麾下能人不少！”祖大寿掰着手指说道，“他的儿子代善、皇太极、多尔衮，侄子阿敏，都是能征善战之辈。尤其是皇太极，年纪虽轻，却极富谋略，上次劫掠抚顺关的计策，便是他献的。”他走到帐门口，望了一眼关外的夜色，
“至于下一步计划，据咱们的细作打探，努尔哈赤大概率会先取抚顺关。抚顺关是辽东的门户，也是女真与大明贸易的重要关口，拿下抚顺关，既能切断咱们的贸易通道，又能获得充足的粮草物资，为日后大举入侵做准备。”
陈敬轩接口道：“大哥，我还听说，努尔哈赤一直在联络蒙古各部，试图与蒙古结盟。如今察哈尔部的林丹汗虽表面上臣服大明，却与努尔哈赤暗通款曲，若他们真的联手，咱们辽东的防线，怕是会腹背受敌。”
陈敬源端着酒碗的手微微收紧，酒液的暖意早已消散。他没想到，努尔哈赤建立后金之后，动作竟如此迅速，不仅巩固内部统治，还在积极扩张势力，联络外援，而大明却依旧沉浸在内部的纷争之中，浑然不觉灭顶之灾即将来临。
“祖大哥，三弟，”陈敬源站起身，目光坚定地望着二人，“如今形势危急，朝廷指望不上，咱们只能自救。我这次带来的一万石粮，虽能解燃眉之急，却不是长久之计。”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我在南洋还有不少产业，此次回去之后，我会尽快组织船队，运来更多的粮草、药材和火器，支援觉华岛的防务。这次我也带来一些火器”
祖大寿眼中闪过一丝感激，紧紧握住陈敬源的手：“敬源，大恩不言谢！有你这句话，我祖大寿就算拼了这条命，也绝不会让努尔哈赤跨过觉华岛半步！”
“还有我！”陈敬轩也站起身，年轻的脸上满是坚毅，“大哥，我在辽东这些日子，也结识了不少当地的猎户和流民，他们都深受女真侵扰之苦，对努尔哈赤恨之入骨。我可以把他们组织起来，编练成民团，协助守军防守，也能为咱们打探消息。”
陈敬源点了点头，心中稍感慰藉。他知道，仅凭一己之力，难以改变辽东的局势，但只要有祖大寿这样的忠臣良将，有三弟这样的热血青年，有南洋贸易联盟的支持，就还有希望。
“不过，咱们也不能只被动防守。”陈敬源话锋一转，走到舆图前，手指指向萨尔浒的位置，“努尔哈赤派阿敏驻守萨尔浒，显然是想以此为跳板，觊觎抚顺关。咱们可以先下手为强，派一支精锐部队，奇袭萨尔浒，打乱他的部署，也能给女真各部一个震慑，让他们知道，咱们大明的军队，并非不堪一击。”
祖大寿眼睛一亮：“此计甚妙！萨尔浒虽有三千八旗军驻守，但他们刚刚进驻，立足未稳，防备定然不严。咱们挑选一千名精锐，趁着夜色，乘船渡过辽东湾，直扑萨尔浒，定能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陈敬轩也附和道：“大哥说得对！我愿率军前往，定要让阿敏这狗贼，尝尝咱们掣电铳的厉害！”
陈敬源摆了摆手：“三弟，此事不急，需从长计议。咱们要先摸清萨尔浒的布防情况，挑选合适的时机，确保一击必中。另外，咱们的火器虽威力不小，但是关键时候才能发挥最大的作用。”
帐内的炭火越烧越旺，映照着三人坚毅的脸庞。窗外的海风依旧呼啸，但帐内的气氛，却不再是之前的压抑与焦灼，而是多了几分振奋与希望。
陈敬源望着舆图上广袤的辽东大地，心中暗暗发誓：努尔哈赤，大金，你们想觊觎大明的江山，践踏汉人的土地，我陈敬源，绝不会答应！南洋的风浪我能闯，辽东的烽火我能扛，就算拼尽所有，也要守住这片土地，守住大明的最后一丝希望。
夜色渐深，中军帐内的灯火依旧明亮，三人围在舆图前，低声商议着奇袭萨尔浒的细节，谋划着海上粮道的开辟，一个个计划在炭火的噼啪声中逐渐成型，像一颗颗种子，在这寒冬的觉华岛上，悄然埋下了抗争的希望。而远方的赫图阿拉，努尔哈赤的金銮殿内，烛火通明，这位刚刚登基的后金大汗，正俯视着他的八旗子弟，眼中闪烁着征服的野心，一场席卷辽东的风暴，已在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