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
翻腾的井水搅得整个井壁都在震动。
水溅在脸上,非常冰冷。
那张泡得肿胀腐烂的鬼脸,已经从水下完全探出,离我的脚不过三尺。没有瞳孔的白眼珠死死“盯”着我,那张烂了一半的嘴巴张开,黑洞洞的,无声地嘶吼着。
一股凉进骨髓的阴寒,顺着井水蔓延上来。
那些抓向我脚踝的鬼爪,冰凉得要把我冻成冰棍。我悬在半空,全靠手里那根麻绳和脚蹬着井壁。
“呃——!”
我喉咙里挤出一声短促的叹息。
求生的欲望,像野火一样烧起来。我左手死死攥着麻绳,右手猛地抽出别在腰后的斧头,本能地朝着下方抓向我脚踝的那几只惨白浮肿的鬼爪,狠狠劈了过去!
“噗嗤!”
斧刃砍中了什么,手感不像是皮肉,更像是砍进了一团浸透了水的、半腐烂的棉絮,又湿又韧。一股黑绿色的、带着浓烈尸臭的粘液溅出来,有几滴溅到了我脸上,冰凉刺骨,还带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臭味。
那鬼爪猛地一缩,井水翻涌更剧烈。
而更多的鬼爪又伸出来,我吓得魂飞魄散,双脚拼命在湿滑的井壁上乱蹬,想往上爬。可井壁长满了青苔,滑不溜秋,根本上不去。左手因为长时间紧抓湿漉漉的麻绳,已经开始发麻、打滑。
不能松手!松手掉下去就不可思议了!
我咬紧牙关,右手再次抡起斧头,用斧背狠狠砸向一张离我最的鬼脸!
“砰!”
沉闷的撞击感传来,像是砸在了一块烂木头上。鬼脸被我砸得向后仰去,但下一秒,它以一种更诡异的角度扭了回来,面目狰狞,猛地张开双臂,无数黑色的、水草一样的长发从水下窜出,朝我缠绕过来!
完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我怀里贴身藏着的、那个疑似娘留下的针线包,突然滚烫起来!烫得我胸口皮肉一阵刺痛!与此同时,我右手掌心那个神秘的烙印,也像烧红的烙铁一样灼痛!
“嗤——!”
一缕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青烟,从我胸口和掌心冒出。
这时,那些碰到我裤脚、带着刺骨阴寒的黑色长发,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缩了回去!连带着下面那张鬼脸,也向后退缩。
有用!针线包和这烙印!
但我知道这绝对不是长久之计。这鬼东西的怨气太深了,针线包和烙印只是让它忌惮,并不能真正惧怕。我必须拿到那个油布包,然后立刻上去!
趁着它们被逼退的间隙。
我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将身体向井壁那个凹陷的石龛荡了过去!
“咚!”
肩膀重重撞在冰冷的石壁上。
但我也借势稳住了身形,双脚勉强踩在石龛边缘,一把抓向石龛深处那个油布包!
虽然油布包阴冷刺骨,但我顾不上那么多了。“噗”一下,油布包被我扯了出来。
油布包到手,我立刻就准备往回撤。
可就在此时,“轰——!”脚下的井水彻底沸腾了!
比刚才猛烈十倍的阴寒怨气冲天而起!那张鬼脸彻底扭曲,无数黑发如同狂舞的毒蛇,从四面八方朝我涌来。
此刻,退路被黑发封死!我悬在半空,左手抓绳,右手拿着油布包,根本无还击之手!
危急关头,我脑里一片空白。
我张开嘴,一口狠狠咬在抓着麻绳的左手手腕上!剧痛让我精神一振,左手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双腿在井壁上猛地一蹬,竟像向上窜去一小段!
爬!往上爬!什么都别想!
我脑子里只剩下这个念头。
右手将油布包死死塞进怀里,然后双手交替,拼命抓住湿滑的麻绳,双脚胡乱地蹬着井壁,用尽吃奶的力气向上攀爬。
下面的井水依旧疯狂翻涌,黑发如同无数鬼手向上延伸,试图缠绕我的脚踝。
我不能回头,不敢停顿。
终于,头顶的光亮越来越明显。快到了!快到了!
可就在我的头即将探出井口的刹那,脚踝突然一紧!一股巨大的、冰寒刺骨的力量猛地拽住我的脚踝!
低头一看,只见一束格外粗壮、漆黑如墨的长发,已经死死缠住了我的左脚踝。
我被向下拉拽!虽然上半身已经出了井口,但下半身还不能上来!
“嗬——!”
我喉咙里发出濒死的嘶吼,双手死命抓住井沿,指甲因为用力而翻起,鲜血瞬间涌出。
井沿粗糙的石头硌着我的胸口喘不过气。缠在脚踝上的黑发越收越紧,骨头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冰冷的阴气顺着腿疯狂往上窜,半条腿都失去了知觉。
要死在这里了吗?不!不能!
我双眼赤红,猛地扭头,看向井沿外——那棵我绑着绳子的苦楝树就在旁边。我用尽最后的力气,腰部猛地一扭,借着那黑发向下拖拽的力量,将整个身体向井外荡去,同时右手松开了井沿,闪电般抽出腰后的斧头,朝着缠住脚踝的那束黑发,用尽平生力气,狠狠斩下!
“噗——!”
这一次,手感截然不同。
斧刃像是砍中了一根浸饱了水的粗缆绳,但比缆绳更坚韧、更冰冷。斧头陷进去一半,黑绿色的、散发着恶臭的粘液喷溅出来。那束黑发剧烈地扭动了一下,但竟然没有断!反而缠得更紧了,阴寒直透骨髓!
但我这一荡,加上劈砍的反作用力,让我大半个身体终于荡出了井口。
我左手死死扒住井沿外的地面,右手丢掉斧头(斧头卡在黑发里了),五指如钩,抠进冰冷的泥土和草根里。
“给我——上来!!!”
无声的呐喊在我心里喷发。我额头青筋暴起,脖子上血管突突直跳,凭着最后一次爆发,硬生生将下半身从井里拔了出来!
“刺啦——!”
缠在脚踝上的那束黑发,终于在我全身脱离井口的瞬间,被绷断了!一截乌黑冰冷的断发留在了我的脚踝上,迅速化作一股黑烟消散,但那股透骨的阴寒和剧痛还残留着。
我瘫倒在井边冰冷潮湿的泥地上,眼前一阵阵发黑。
可毕竟我活下来了……从那个鬼门关回来了。
不知躺了多久,直到傍晚的凉风把我吹得一阵哆嗦,我才挣扎着,用颤抖的手臂支撑起身体。低头看去,左脚踝上一圈乌黑发紫的勒痕,肿得老高,轻轻一碰就疼得钻心。双手掌心更是皮开肉绽,血肉和麻绳的纤维、井壁的青苔混在一起,惨不忍睹。
我咬紧牙关,忍着剧痛,用还能动的右手,颤抖着解开了还拴在树上的麻绳,胡乱缠在腰上。只有斧头掉井里了。
我最后看了一眼那幽深漆黑的井口,那里平静得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我不敢久留,用树枝当拐杖,拖着一条几乎废掉的左腿,一瘸一拐,踉踉跄跄地朝着寨子的方向挪去。
回到自家院坝时,天已经黑尽。
“二、二哥!你咋了?!”他冲过来扶住我,一脸满是惊恐。
我摇摇头。
爹听到动静从屋里出来,看到我的样子,不用问已明白几分。
躺在昏暗的里屋床上,我浑身发冷,止不住地哆嗦。望梁打来热水,爹找来罗一手留下的草药,两人手忙脚乱地给我清洗伤口、敷药。药粉撒在血肉模糊的掌心,疼得我浑身抽搐,但我死死咬着牙,没发出一点声音。
“你又去那井了?”
爹一边包扎,一边用手比划。
我闭上眼,点了点头。
敷完药,爹和望梁出去了。屋里只剩下我一个人,和一盏如豆的油灯。
我颤抖着,用包扎得像个粽子、但还能动的右手,艰难地从怀里掏出那个差点让我送命的油布包。油布冰凉,还沾着井底的淤泥和一股淡淡的、难以形容的腥冷气息。
油布包用细麻绳捆着,打着死结。我费力地用牙齿配合着,一点点解开。
油布里面,赫然又是一个扁平的、用楠竹根抠成的小盒子!和之前在祠堂牌位下得到的那个,几乎一模一样!只是这个更旧一些,边角磨损得更厉害。
我的心狂跳起来。忍着左脚的剧痛和浑身的冰冷,我小心翼翼地打开竹根盒的盒盖。
里面没有钥匙,也没有牛皮纸。
只有一小块折叠得整整齐齐的、已经褪色发白、但依稀能看出是靛蓝色的土布,以及,压在布上的一枚已经锈蚀变黑、但形状特殊的——顶针。
这顶针……不是娘常用的那种普通的铜顶针。它更粗,上面似乎还刻着模糊的、弯弯曲曲的纹路。
我颤抖着拿起那枚顶针,凑到油灯下仔细看。
锈迹之下,那纹路……竟然和我掌心那个烙印,以及牛角梳、油布地图上的符号,有着惊人的相似!都是一个圆圈,中间点着一个点!
而那块靛蓝色的土布,不大,像是从衣服上撕下来的一角。
上面用某种深色的、像是干涸血迹的东西,画着一个极其简陋的图案:一座山,山下有个洞口,洞口旁,画着一个圆圈,中间点着一点。而在图案旁边,还有几个歪歪扭扭的、像是用指甲硬划出来的字:
“洞……有……东西……救……”
后面的字迹模糊不清,难以辨认。
“洞里有东西……救……”?救谁?救什么?
我盯着这块布和这枚顶针,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这顶针的纹路……这布上的图案和字……这分明不是娘留下的。因为娘不识字。
但符号一样!指向的地方,似乎也和油布地图上那个“圆圈加点”符号所在的山洞有关!
难道除了娘,还有别人……也在找那个山洞?也在洞里留下了东西?这个人是谁?是男是女?和花玉嫂的怨灵有没有关系?和娘的失踪又有没有关系?
“救……” 是要救谁?还是求救?
无数个问题像冰锥一样扎进我的脑子。
窗外的夜色,浓得化不开。掌心的烙印似乎又开始隐隐发热,贴着那块靛蓝土布和那枚奇特的顶针。
井里的怨灵暂时退去了,但我好像……又撞进了一个更深的、更扑朔迷离的迷雾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