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深露重,县令早已歇下。
师爷叩响房门时,他正睡得香甜。
被扰了清梦,县令很是不耐,隔着门扉挥了挥手:“区区走水,何必大惊小怪?让衙役先去查看便是。”
一队衙役只得提着灯笼,踏着夜色匆匆赶往张府。
衙役们赶到张府门前,正要组织救火,却被府门上那几行大字震在当场:
“张员外令随从张福掳掠孩童,虐杀后抛尸荷塘,天理难容!——树精留字”
为首的班头倒吸一口凉气,急忙吩咐手下:“快!快回去禀报大人!”
衙役们在张府门前指指点点的异常举动,引得围观邻里纷纷探头张望。
几个胆大的凑上前去,待借着灯笼微光看清门上墨迹,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张员外令随从张福掳掠孩童,虐杀后抛尸荷塘,天理难容!——树精留字”
这行触目惊心的文字如惊雷炸响,人群瞬间哗然。
窃窃私语汇成汹涌声浪,惊疑、愤怒、后怕的情绪在夜色中弥漫开来。
“难怪他家荷花开得那般妖异!”一个老妇人颤声道。
“作孽啊!前年我远房表亲家的娃儿就是在这附近丢的......”中年汉子猛地拍腿。
“活该被大火烧!这是遭了天谴!”有人压低声音咒骂。
火光映照着一张张震惊的面容,府门上的控诉在夜色中森然可怖。
县令被急报惊醒,残存的睡意瞬间烟消云散。
他匆忙赶赴现场,连官袍都未曾穿戴齐整。
待亲眼目睹门上的字迹,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早在县令抵达之前,已有衙役翻墙入内查探。
此刻正匆匆回报:“大人,火势已蔓延整个主院,隐约闻到焦臭味......怕是......”
县令闻言面色骤变,再看向门上那几行触目惊心的文字——若张德贵当真在辖境内犯下这等滔天罪孽,自己这个县令必定难逃失察之罪。
想到今年的政绩考核,他顿觉一阵眩晕。
“还愣着做什么!”他强作镇定,厉声喝道,“速速救火!无论如何都要控制住火势!”
可火势太过凶猛,水源又供应不及,县令只得下令撤出所有人手,划定危险区域,任由那滔天烈焰将张员外的主院烧成灰烬。
此时张府的下人们陆续醒来,得知主子们悉数葬身火海,个个呆若木鸡,茫然无措地站在庭院里,望着不复存在的主院,久久回不过神来。
县令面色铁青地对师爷吩咐:“荷塘打捞之事,夜间光线太差,恐有疏漏。传令下去,明日一早,召集人手打捞荷塘!”
不出所料,张员外掳掠虐杀孩童的骇人听闻之事,在天亮时分已传遍了半个临溪县。
当县令带着衙役和仵作重返张府时,府门外已被闻讯而来的百姓围得水泄不通。
此时的张府再无往日威严,主子们葬身火海,下人们六神无主,连个阻拦的人都没有。
百姓们得以第一次踏入这座昔日他们连靠近都不敢的深宅大院。
“这张府可真大啊……”
“瞧瞧这亭台楼阁,得花了多少钱财才能建得这么气派?!”
“再气派又如何?里面住的尽是些吃人的畜生!”
人们议论纷纷,脸上交织着好奇、愤怒与一丝畅快。
而那些家中曾丢失过孩童的人家,更是红着眼眶,随着人流心急如焚地朝后院的荷塘涌去。
荷塘边,气氛凝重。
在县令的亲自监督下,几名胆大的衙役和雇来的水性好的汉子,忍着寒意与恐惧,一次次潜入浑浊的池水中。
最先被打捞上来的,是几具尚算完整的尸身,仵作查验后回禀:“大人,这四具应是近期被抛入塘中的,尸身尚未完全腐烂。”
然而接下来的发现,让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这、这是……”一个衙役捧着一截白骨,声音发颤。
“底下全是散落的骨头!”另一个潜入水底的汉子浮出水面,面色惨白。
接下来一节节骸骨被打捞上来,仵作连忙上前,将那些骸骨小心翼翼地拼凑。
随着一块块骨骼被拼合,一具具幼小的骨架逐渐呈现在众人面前。
最终,仵作沉重地禀报:“大人,从骸骨判断,共有十三具孩童的尸骨,其中最久的恐怕已有数年之久。”
就在此时,一个妇人突然扑到那四具最完整的尸身旁,颤抖着手掀开一具小男孩尸身的衣袖。
当看到袖口那棵熟悉的绣草时,她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我的儿啊——!”她又急忙翻看衣角,果然找到了亲手绣上的名字。
“是我的星儿!是我的星儿啊!”妇人紧紧抱住那具小小的尸身,哭得撕心裂肺,“娘给你绣的小草还在,名字还在……你怎么就……”
围观的妇人们见状,无不掩面落泪,有几个心软的已经跟着啜泣起来。
整整十七具孩童的尸骨——十三具由骸骨拼凑而成,四具尚存皮肉——就这样静静地躺在草席上,无声地控诉着张府的滔天罪行。
悲愤的哭喊声、咒骂声在张府上空回荡,连衙役们都忍不住别过头去,不忍再看这人间惨剧。
县令面色惨白,冷汗早已浸湿了官袍。
他知道,这十七具尸骨意味着什么——不仅是张府的覆灭,更是他仕途的终结。
县令望着草席上那十七具孩童尸骨,喉头哽咽。
他沉默良久,终于对衙役挥了挥手:“寻处清净荒地,好生安葬这些孩子吧。这般模样……便是他们爹娘来了,也认不出了。”
那位认出儿子的妇人闻言,急忙用袖子抹了把泪,跪地哀求:“大人开恩!民妇想带星儿回家……让他入祖坟……”
县令望着妇人哭得红肿的双眼,温声劝慰道:“本官命人安葬的,都是那些无人认领的可怜孩子。既然你已确认这是你家星儿,自然该由你带回去好生安葬,让他魂归故土。”
他示意衙役将孩子的尸身小心包裹妥当,又嘱咐道:“快些带孩子回家吧,让他早日入土为安。”
待那妇人抱着用草席仔细包裹的孩儿,一步一泣地离去后,衙役们也将余下无人认领的尸骨一一收殓妥当,运往城外择地安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