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黏糊糊的，带着铁锈和机油馊味的黑。
我像条快淹死的虫子，在那窄得憋屈的检修管道里手脚并用往前蛄蛹。每挪一下，浑身骨头就跟要散架似的嘎嘣响，疼得直抽冷气。作业服早被刮成了破布条，冷气嗖嗖往里钻，冻得牙关直打架。头盔灯光暗得跟鬼火一样，勉强照亮眼前巴掌大的地儿，四周全是影影绰绰的、张牙舞爪的黑影，看得人心里发毛。
爬了不知道多久，感觉有一个世纪那麽长，胳膊腿酸得抬都抬不起来，肺里火烧火燎的，吸进来的全是带着灰尘的、冰凉的金属味儿。
就在我觉着自个儿真要交代在这铁肠子里的时候，前面那点微光总算大了点。
不是那种死气沉沉的应急灯绿光，是种…更自然点的、带点暖意的白光？还他妈有轻微的、机器运转的嗡鸣声？
操！有戏！
不知道哪又挤出点力气，咬着牙往前猛蛄蛹了几米。管道尽头是个栅格口，光从底下透上来。扒着栅格往下瞅——
下面好像是个…小舱室？看着比外面那破烂样整洁点，虽然也旧，但没那麽多废墟垃圾。靠墙有几个闪着运行指示灯的设备柜，空气过滤器嗡嗡工作着，把那股子铁锈味儿压下去不少。最扎眼的是角落里那个…半人高的、方方正正的银白色箱子，上面印着个褪色的红十字标志和“紧急医疗站”的字样！
医疗站？！操他妈的医疗站！
心脏瞬间擂鼓一样敲起来，激动得手直抖！岚有救了！有救了！
试着推了推栅格，纹丝不动，锈死了。操！
四下摸了一圈，捡起半截不知道啥时候断在这的金属撬棍，插进栅格缝里，使出吃奶的劲儿往下别！
嘎吱——哐当！
锈蚀的合页终於扛不住，断裂开来，栅格盖子咣当一声掉下去老远。
动静不小，吓得我赶紧缩回头，屏息听了半天，下面没异常动静，只有设备运行的单调嗡鸣。
应该安全。
探出身子，估摸了下高度，不算太高。一咬牙，松手跳了下去。
砰！双脚砸地，震得伤口一阵撕裂疼，差点没站稳跪下去。扶着墙喘了半天，才缓过劲儿。
没工夫细看，跌跌撞撞扑到那个医疗箱前。箱子没锁，一掀就开。里面分了好几层，摆得满满当当。上层是各种包紮敷料、消毒剂、止痛针。中间是几种看不懂名字但包装看起来很高级的合成药剂和营养液。最底下，居然他妈还有个小型手提式生命维持仪！看型号比逃生舱里那个破烂先进多了！
发达了！真他妈发达了！
手忙脚乱地把东西往外掏，专拣看着有用的拿——高能量营养液、广谱抗感染药、镇痛剂、还有那台生命维持仪。脱下破烂的作业服外套，把东西一股脑裹起来，打了个结实的包袱挎肩上。
正忙活着，耳朵里忽然捕捉到一点极其细微的、不同於机器嗡鸣的…滴答声？
动作猛地顿住，竖起耳朵仔细听。
滴答…滴答…滴答…
很有规律，从医疗站旁边一个半开着的设备柜後面传出来的。
心一下子提了起来。这鬼地方还有别的东西？活的？
攥紧了手里的撬棍，弓着腰，悄没声地摸过去。探头往柜子後面一瞅——
是个固定在墙上的老式环境监测终端。屏幕亮着，显示着一堆看不懂的参数和辐射读数（还在黄区徘徊）。那滴答声是它自带的一个物理计时器发出来的，指针一下下走着。
虚惊一场。松了口气。
正准备撤，目光扫过屏幕角落一行不断滚动刷新的小字元串，猛地定住了。
那字元…结构有点眼熟…歪歪扭扭的，跟他妈的…
…跟他妈的低语之前塞进我脑子里的某些碎片资讯里的符号很像？！
心跳漏了一拍。凑近仔细看。确实像！但大部分不认识，只能勉强猜出几个重复出现的、类似标记一样的组合。
这玩意儿…是源初的设备？！或者至少，用了它们的技术？！
这废站跟源初有关系？！
这个发现像道闪电劈进脑子里，炸得我头皮发麻！无数念头瞬间涌上来——这废站是不是源初废弃的前哨？低语引我来这不只是为了补给？它早知道这儿有它的东西？！
没时间细想！头盔氧气警报又响了，红灯闪得人心慌。得赶紧撤！
背起包袱，最後扫了一眼这个舱室，记下位置。捡起地上的栅格盖子，试着复原了一下，遮挡痕迹。然後循着记忆，沿原路往回爬。
回去的路感觉更漫长，身上多了个包袱，爬起来更费劲。好几次卡在窄道里，进退两难，急出一身冷汗。心里头那点关於源初的疑问和不安也跟苍蝇似的嗡嗡乱飞，搅得人心神不宁。
总算爬回那个坠落的设备井底下。仰头望了望高不见顶的出口，心里一阵发怵。这他妈怎麽上去？
试着喊了两声，声音在井里空洞地回响，没回应。上面静悄悄的，那帮鬼东西好像真走了。
没办法，只能靠自己。捡回摔丢的高斯手枪（幸好没坏），把包袱绑紧，开始凭着一股狠劲儿，手脚并用，利用井壁那些凸起和残破的线缆，一点点往上爬。
每上升一米都耗尽全力，手指抠得流血，胳膊抖得跟筛糠似的。好几次差点脱力摔下去，全凭着“岚还在等”这念头硬吊着。
不知过了多久，手指终於扒到了井沿。用尽最後一丝力气翻上去，瘫在冰冷的地板上，像条离水的鱼，大口大口喘气，眼前一阵阵发黑。
歇了不到半分钟，强迫自己爬起来。捡回散落附近的补给品（幸好没被叼走），重新装袋，辨认了一下方向，朝着逃生舱对接口玩命狂奔。
一路出奇顺利，没再遇到哪帮鬼东西。可能刚才闹腾够了，缩回老巢了。
冲过最後一段通道，熟悉的逃生舱气密门出现在眼前。扑到控制面板前，颤抖着手输入紧急开启码。
嗤——
气密门滑开。温暖（相对外面来说）的空气涌出。一头钻进去，反手狠狠砸在关闭按钮上。
门关死的瞬间，整个人脱力地沿着舱壁滑坐到地上，瘫在那儿，只剩下喘气的份儿。
缓了好一阵，才挣扎着爬起来，扑到岚的床边。
她还是老样子，昏睡着，脸色白得吓人，但呼吸平稳。
“岚…我回来了…搞到好东西了…”声音哑得厉害，带着哭腔。
手忙脚乱地解开包袱，拿出那个新手提生命维持仪。对比了一下接口，幸好通用。小心翼翼地把岚身上旧设备的管线换到新仪器上。屏幕亮起，数据跳动，各项指标似乎更稳定了一些。
又拿出搞到的营养液和药剂，看着说明（靠猜），给她注射补充。忙活完，瘫坐在床边地上，看着她依旧沉睡的脸，心里那块大石头总算落了一半地。
至少…暂时不会恶化了。
紧绷的神经一放松，极度的疲惫和疼痛海啸般袭来。胡乱塞了几口压缩膏，喝了点水，靠在墙角，眼皮沉得抬不起来，就这麽昏睡过去。
睡了不知道多久，被冻醒了。舱室温度降了不少。
爬起来检查环境控制，能量读数快见底了。赶紧把搞来的备用能源电池换上。仪器运行声音重新变得有力，暖风缓缓吹出。
松了口气。坐回角落，拿出那管高能量营养液，犹豫了一下，咬开，灌了一口。一股热流瞬间从喉咙烧到胃里，精神微微一振。
体力恢复了点，脑子也清醒了些。白天（如果还分白天的话）的经历和那个源初终端的发现，又浮上心头。
低语…源初…这废站…
它们之间肯定有联系。低语对这儿很熟悉。它引我来，不光是找补给那麽简单。
它想干什麽？让我看那个终端？那终端上有什麽？
心里跟猫抓似的，好奇心混合着不安，疯狂滋长。
看了一眼岚，情况稳定。舱内物资暂时充足。
妈的，富贵险中求。再去探一次！
下定决心，反倒冷静下来。仔细规划了一下。这次目标明确——那个医疗站旁边的源初终端。尽可能搞明白它显示的内容，或者…试试能不能跟它“沟通”？
换了套备用的舱内活动服（虽然也破），带足照明和武器（撬棍和高斯枪），揣了点营养液。给岚的维持仪设定了低功耗报警模式。
再次出舱。轻车熟路，避开之前遭遇鬼东西的区域，很快再次钻进那个检修管道。
爬到底，推开栅格，轻巧落下。医疗站舱室依旧，设备嗡鸣，那个终端屏幕还亮着。
深吸一口气，走到终端前。屏幕上的符号依旧天书一样。
试着用手去触摸屏幕，没反应。又试着按了旁边几个实体按键，屏幕闪烁了一下，弹出个更复杂的界面，多了些曲线图和数据流，还是看不懂。
操！文盲真他妈吃亏！
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目光扫过终端侧面一个不起眼的、类似数据接口的玩意儿。心里一动。
低语…之前都是直接往我脑子里塞资讯。这终端…能不能也…
一个极其大胆、作死的念头冒出来。
试着集中精神，像之前感应蓝血和低语那样，将一丝微弱的意念投向那个接口。心里默念：“低语？在吗？看看这玩意儿？给点提示？”
没反应。
不甘心。又试了几次，换着花样在心里叨叨。
就在快放弃的时候，太阳穴突然针扎一样刺痛了一下！视野边缘那消失已久的、极淡极淡的幽蓝色，猛地闪烁了一下！
紧接着，一段极其微弱、断续的、彷佛从极远方传来的低语碎片，艰难地挤进脑海：
“…接口…物理连接…尝试…共鸣…”
物理连接？共鸣？
我愣了一下，看向那个接口，又看看自己的手。蓝血…之前接触源初设备都有反应…
犹豫了几秒，一咬牙。伸出右手食指，试探性地，轻轻点在那个冰冷的数据接口金属片上。
屏住呼吸。
一开始没感觉。过了几秒，指尖接触的地方，突然传来一丝极其轻微的…麻痒？像静电。
体内那沉寂的蓝血，似乎被这一点点外来刺激唤醒，极微弱地躁动了一下，视野里的蓝色又闪了闪。
低语的声音似乎清晰了一丁点：“…频率…调整…契合…”
顺着那模糊的指引，试着调动起那丝微弱得可怜的蓝血暖流，极其小心地、控制着它的“波动”，透过指尖，缓缓注入那个接口。
嗡…
终端屏幕猛地亮了一下！上面的符号和数据流疯狂滚动重组！发出轻微的过载嗡鸣！
指尖的麻痒感骤然加强，变成轻微的刺痛！一股冰冷的、庞杂的、混乱的资讯流顺着手指猛地逆冲而上，灌入脑海！
“呃！”我闷哼一声，脑袋像被铁锤砸中，剧痛难忍，差点晕过去！
强忍着没缩手，拼命维持着那丝蓝血暖流的输出和频率稳定。
混乱的资讯流冲击持续了几秒，渐渐地，开始变得有序…彷佛被某种力量梳理过…
低语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微弱，但稳定了不少：“…读取中…历史数据片段…损毁严重…检索关键词…”
眼前开始闪过一些极其破碎、模糊的影像片段——
…剧烈的爆炸…扭曲的金属…惊慌奔跑的、穿着某种制服的模糊人影…（不是源初造物的风格）…
…一个巨大的、闪烁着危险红光的、类似反应炉的装置…
…某种…被紧急转移的、封存在特制容器里的、散发着幽蓝光芒的物质…（看着眼熟…）…
…残缺的日志记录碎片：“…实验体失控…污染扩散…紧急隔离失败…放弃哨站…”
…最後的画面：一艘涂装着…彼岸标志的飞船？仓皇驶离…
资讯流戛然而止。
指尖一痛，像是被什麽东西弹开。终端屏幕迅速暗了下去，恢复原状，彷佛什麽都没发生。
我踉跄後退两步，扶着设备柜才没摔倒，头疼欲裂，喘着粗气，冷汗湿透了後背。
刚才那是…这废站的过去？彼岸的人在这搞过实验？实验体失控？污染？那蓝光物质…是蓝血的源头？他们从这儿撤离了？然後被源初接手了？或者…源初才是最初的拥有者？彼岸偷了技术？
无数疑问炸开，脑子乱成一锅粥。
低语的声音变得更加虚弱，断断续续：“…数据…验证…‘锚点’…关联…彼岸…叛逃者…窃取…失败品…”
叛逃者？彼岸是从源初叛逃出来的？他们偷了源初的“失败品”（蓝血？）在这继续研究，然後玩脱了？
这他妈…
资讯量太大，一时消化不了。
低语最後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波动：“…能量…耗尽…载体…尽快…离开…危险…”
说完，彻底沉寂下去。视野里那点蓝色也消失无踪。
又他妈歇菜了。
我站在原地，愣了半天神。心里翻江倒海。
这趟没白来。虽然更多是疑问，但至少摸到点边了。蓝血、源初、彼岸、归零者…这几家子关系真他妈乱，水真他妈深。
此地不宜久留。低语都警告了。
收拾心情，最後扫了一眼这个充满秘密的舱室，转身钻回管道。
爬回逃生舱，锁死气密门。瘫坐在岚床边，看着外面漆黑的太空和那个静默的废站残骸，心里沉甸甸的。
补给有了，资讯有了点，疑问更多了，前路还他妈一片迷茫。
岚…我们能撑到哪儿呢？
体内那丝蓝血暖流似乎因为刚才的消耗，又沉寂下去，但隐约感觉…好像比之前…听话了那麽一丝丝？
错觉吗？
叹了口气，拿出营养液，狠狠灌了一口。
走一步看一步吧。活着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