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观的日子,在一种诡异的平静中,又过了一年。
一年里,赵千和手下的“侍卫”们,已经习惯了每日劈柴、挑水、扫地的生活。他们从最初的屈辱、不解,渐渐变得麻木,甚至有了一丝荒诞的安逸。
因为监视,毫无进展。
这位孔明先生,仿佛真的就是一个与世无争的道人。每日的生活,除了读书、浇花、雕刻,便再无他事。言谈举止,温和有礼,挑不出半分错处。
赵千曾数次,在夜深人静之时,潜入吴长生的房中,想探查其吐纳修行的虚实。
可每一次,当赵千靠近时,都会被吴长生“无意”间发现。
有时,是吴长生恰好起夜,推开了门。
有时,是吴长生说梦话,翻了个身。
有时,吴长生甚至会忽然开口,说一句:“赵统领,夜深了,山里风大,小心着凉。”
每一次,都让赵千这位先天高手,惊出一身冷汗。赵千知道,这不是巧合。这是警告。是那位先生,在用一种猫捉老鼠般的、优雅的方式,告诉自己,所有的一切,都在的掌控之中。
赵千将这些,都写进了密报里。
而这些密报,在洛邑的皇宫深处,却激起了始皇帝赢玄,更深的、近乎病态的猜忌。
一个真正的隐士,不会在意是否有人监视。
而孔明先生,却总能“恰好”地,发现那些监视。
这说明,在故作清高。在隐藏。
在隐藏那个自己最想得到的秘密。
长生的秘密。
赢玄的耐心,终于被耗尽了。
这一日,清风观,迎来了一位许久未见的“老熟人”。
还是那位大太监,只是这一次,没有了半分笑容。一张脸,绷得像一块木头,眼神阴冷。
大太监的身后,跟着两列身披重甲的禁军,杀气腾腾。一个由紫檀木打造的、雕龙画凤的托盘,被大太监,亲手捧着。托盘之上,用明黄色的绸缎,盖着什么。
整个清风观的空气,在这一刻,都仿佛凝固了。
正在劈柴的赵千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缓缓地,围了上来。
吴长生从书房中走出,看着这副阵仗,脸上,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温和笑容。
“公公今日,好大的阵仗。”
大太监没有理会吴长生的调侃,只是用一种公事公办的、尖锐的嗓音,高声唱喏道:
“陛下口谕。”
“先生劳苦功高,清修数载,陛下心中,甚是挂念。今日,朕于宫中,设宴独饮,忆及先生,感慨万千。特赐下宫中琼浆一壶,与先生,遥隔千里,共饮此杯!”
说着,大太监猛地掀开托盘上的黄绸。
托盘上,静静地,摆放着两只一模一样的、由纯金打造的龙纹酒杯。酒杯之中,盛满了琥珀色的、散发着异香的酒液。
“陛下有旨。”大太监从托盘上,端起其中一只酒杯,对着吴长生的方向,遥遥一敬,然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一饮而尽。
随即,大太监将空杯放回,又端起了另一只酒杯,缓步走到吴长生面前,高高举起。
“先生,请。”
赵千的瞳孔,瞬间缩成了针尖大小。
以赵千的修为,自然能闻到,那酒香之中,夹杂着一丝极淡的、却又无比致命的气息。
“鹤顶红”、“七步倒”、“断肠草”……至少有十三种天下至毒之物,被用一种匪夷所思的手法,完美地,融合在了这杯酒里。
这哪里是御赐琼浆。
这分明是,一杯足以让先天高手,都瞬间毙命的,催命毒酒!
而那位大太监,饮下的,显然是另一杯,早已备好的,无毒之酒。
好狠的帝王心。
好毒的阳谋。
这一刻,赵千终于明白了,自己这些人,在此地监视一年,都只是铺垫。今日,才是真正的图穷匕见。
赢玄,已经不准备再跟这位先生,玩任何猜谜的游戏了。
是仙,是人,一杯酒,便可见分晓。
若饮下,死了,那便证明,所谓的“孔明先生”,不过是一个驻颜有术的凡人。欺君之罪,死有余辜。
若不饮,那便是抗旨不遵,心中有鬼。正好,给了赢玄一个将其拿下,用尽所有酷刑,逼问出长生秘密的,绝佳理由。
这是一个死局。
一个,必死的局。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吴长生的身上。
吴长生看着眼前那杯澄澈的、散发着死亡气息的酒液,又看了看大太监那张毫无表情的脸,忽然,笑了。
吴长生伸出手,接过了那只沉甸甸的金杯。
“陛下厚爱,贫道,愧不敢当。”
吴长生将酒杯,凑到鼻尖,轻轻嗅了嗅,脸上,露出一丝赞叹的神情。
“好酒。想必,是宫中,最好的那批‘兰陵春’吧。”
然后,在所有人或震惊,或恐惧,或期待的目光中,吴长生仰起头,将杯中毒酒,一饮而尽。
没有丝毫犹豫,没有半分迟疑。
如同在饮一杯最普通的清茶。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静止了。
所有人都死死地盯着吴长生,等着看吴长生七窍流血,等着看吴长生倒地抽搐。
可,什么都没有发生。
吴长生放下酒杯,甚至还伸出舌头,回味了一下嘴角的余香,脸上,露出一丝满足的微笑。
“好酒,果然是好酒。”吴长生对着那早已吓得面无人色的大太监,温和地说道,“请公公,替我回复陛下。就说,此酒,醇香无比,回味无穷。贫道,谢陛下隆恩。”
不可能!
赵千的脑子里,只剩下这三个字。
那杯酒里的毒,赵千认得七七八八。每一种,都足以毒死一头牛。如此多的剧毒混合在一起,就算是宗师亲至,也绝无幸理!
可眼前这个人……
就在赵千惊骇欲绝之时,吴长生,又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毕生难忘的举动。
吴长生伸出手,从托盘上,拿起了那只,刚刚被大太监饮尽的、无毒的空杯。
吴长生将杯口,凑到鼻尖,又嗅了嗅。
然后,吴长生皱了皱眉,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惋惜的神情。
“可惜了。”吴长生摇了摇头,看着大太监,轻声说道,“公公饮下的这杯,似乎……兑了水。浪费了陛下的一番心意。”
轰!
大太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双腿一软,竟是直接瘫倒在地。
而一旁的赵千,看着吴长生那张云淡风轻的、仿佛只是在谈论天气般的脸,一股前所未有的、深入骨髓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这一刻,赵千看着吴长生,不再是在看一个深不可测的智者,也不再是看一个修为高深的隐士。
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怪物。
一个,完全超出了自己认知范畴的、非人的、可怕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