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引擎的轰鸣声仿佛还萦绕在耳际，林薇已踏上了苏州工业园区冰冷的柏油路面。初夏的夜风带着一丝姑苏水汽特有的温润，却吹不散她心头的焦灼。她没有直接回家，甚至没有通知公司任何人，只是让新聘的保镖驾车直奔薇澜研发中心。
车窗外的霓虹飞速掠过，映照着她疲惫却锐利的眼眸。李哲那张带着玩世不恭笑意的脸仿佛就在眼前晃动，还有他离开杭州前那句意味深长的“后会有期”。
“开快点。”她低声吩咐，指尖无意识地收紧。
研发中心所在的独栋小楼灯火通明，却透着一股异样的寂静。本该严格管控的玻璃大门虚掩着，前台无人值守。林薇的心猛地一沉。
她快步走近，高跟鞋敲击大理石地面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得格外刺耳。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怪的气味——不是往常的化学试剂味，而是一种金属被灼烧后又急速冷却的焦糊气，混杂着某种酸性清洁剂的味道。
“林总！”听到脚步声，留守的研发总监张博从里面冲了出来，他眼镜歪斜，头发凌乱，白大褂上沾着几块明显的污渍，“您、您怎么回来了？不是说明天才……”
“情况怎么样？”林薇打断他，脚步不停，径直走向最里面的核心研发室。
“很……很糟糕。”张博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小跑着跟上，“门锁是被专业工具熔开的，报警系统的主线路被精准剪断，备用电源接口也被破坏了。他们……目标非常明确。”
研发室的隔离门大敞着，原本洁净无尘的空间此刻一片狼藉。几个存放关键配方样本和初步实验数据的低温保险柜被暴力开启，里面空空如也。工作台上，昂贵的精密仪器被胡乱推搡到一边，连接线被扯断。地上散落着破碎的烧杯试管，一些未清理干净的银色金属碎屑在灯光下闪着冷光。
最刺眼的是中央实验台上，被人用某种尖锐物刻意划出的一个大大的字母“Z”——李哲旗下“臻护”系列的标志。
林薇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头顶，血液几乎凝固。她扶住冰冷的实验台边缘，指节泛白。
“丢了什么？”她的声音出乎自己意料的冷静。
“三号、五号、七号‘呼吸友好’初版配方的所有实体样本和备份U盘，”张博报出一连串编号，声音艰涩，“还有……还有那台旧笔记本，里面存着您从西安带回来的部分古方扫描件和初步分析数据。”
都是核心中的核心！林薇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混杂着破坏气息的空气，肺部那熟悉的刺痒感似乎又在蠢蠢欲动。
“监控呢？”
“被干扰了，核心区域的记录全是雪花。外围摄像头只拍到一个模糊的黑影，身高体型都很普通，无法辨认。”
“值班保安呢？”
“两人都被发现昏迷在配电室，中了高浓度麻醉气体，现在还在医院观察，什么也没看到。”
专业，狠辣，精准。完全是李哲的风格——嚣张到留下标记，却又谨慎得不留任何直接证据。
“内部人员排查有什么进展？”林薇睁开眼，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面露惶恐的员工。
张博凑近一步，压低声音：“正在秘密进行。目前……目前有几个疑点。小王那天晚上原本不该他值班，但他自称回来取东西；小李的账户最近有一笔来源不明的汇款，数额不大，但他解释是老家卖地的钱；还有……刘助理，她昨天请假了，理由是母亲生病，但有人看到她当晚出现在园区附近的高档咖啡馆……”
刘助理？那个跟了她三年，做事细致周到，甚至知道她咖啡要加几分糖的女孩？林薇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一条来自未知号码的短信：
【林总，苏州的月色不错，适合聊聊天。明早十点，拙政园旁‘砚台’茶室，静候光临。 ——李哲】
他终于来了。如此迫不及待地，来欣赏他的“战利品”，来向她炫耀。
林薇攥紧了手机，冰冷的金属壳硌得手心生疼。她再次看向那片狼藉的研发室，看向那个刺眼的“Z”，一股混合着愤怒、屈辱和强烈不甘的情绪在胸中翻腾。
她抬起头，对张博，也是对周围所有惶惑不安的员工，清晰地说道：
“把所有可疑人员的名单和资料整理好给我。通知所有人，明天照常上班，研发进度不能停。丢失的东西，丢了就丢了。”
她的目光锐利如刀，扫过每一张脸。
“我们能丢一次，就能再造出更好的。而且，要快。”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触目惊心的狼藉。
原本洁净得能反光的地面上，散落着破碎的玻璃器皿、扭曲的金属零件、撕碎的纸质记录，以及一些凝固的、颜色可疑的化学液体痕迹。几个专门定制、用来存放最核心配方样本和基础数据的低温保险柜，柜门都被以一种暴力的方式熔开了巨大的口子，内部空空如也，仿佛被饕餮吞噬过一般。
昂贵精密的分析仪器被粗暴地从工作台上推搡下来，连接线被利刃割断，屏幕碎裂，露出里面色彩斑斓的电线和元件。空气中除了之前的怪味，还弥漫着一股精密电子设备烧毁后特有的焦臭味。
最让人心惊的是，在中央最大的那个实验台上，被人用某种尖锐的金属工具，狠狠地划出了一个巨大而扭曲的字母——“Z”！
那划痕极深，甚至刮破了台面的特殊耐腐蚀涂层，露出底下的金属基材。这个符号，像是一个狰狞的烙印，又像是一个嚣张无比的宣言，无声地宣告着入侵者的身份，充满了侮辱与挑衅的意味。
李哲！臻护系列！
林薇只觉得一股冰冷的寒气瞬间从脊椎窜上头顶，四肢百骸的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凝固了。她扶住冰冷的门框，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才勉强支撑住身体没有晃动。
愤怒、屈辱、心痛、还有一种被彻底侵犯的恶心感，如同海啸般在她胸腔里翻腾咆哮，几乎要冲破喉咙。
“丢了……什么？”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异常的冷静，冷静得近乎麻木，只有她自己能听出那声音底下压抑不住的细微颤抖。
研发总监张博站在她身后，声音艰涩得如同砂纸摩擦：“三号、五号、七号，‘呼吸友好’初版配方的所有实体样本……还有备份的U盘，全没了。”他报出的每一个编号，都像一把锤子砸在林薇心上，那是团队熬了无数个夜晚的心血结晶。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沉重：“还有……更麻烦的是，您从西安带回来的那台旧笔记本，也不见了。那里面……有您扫描存档的部分古方资料，和……和我们前期的一些初步分析对比数据……”
轰——！
林薇的大脑仿佛又被重击了一次。配方失窃已是沉重打击，但终究是薇澜自身研发的产物，理论上存在从头再来的可能。但西安唐老师傅的那些古方资料，是独一无二的、蕴含着传统智慧的瑰宝，是未来实现技术突破和文化赋能的关键钥匙！其价值，根本无法用金钱衡量！
这东西的丢失，不仅仅是商业损失，更是一种文化上的犯罪！
她闭上眼，强迫自己深呼吸，但那混杂着破坏和化学残留的空气吸入肺中，只引发了一阵更强烈的刺痒感。她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弯下了腰，眼泪都差点迸出来。
“林总！”张博和旁边的助理连忙上前。
林薇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她再次睁开眼时，眼底的血丝更重，但那份冰冷的愤怒已经压过了生理上的不适。
“监控呢？一点线索都没有吗？”她的声音沙哑了几分。
张博颓然地摇头：“核心区域的监控探头被一种强力的定向电磁脉冲设备干扰了，记录全是雪花。外围的摄像头……只拍到一个模糊的黑影，穿着宽大的工装，戴着帽子和口罩，身高体型都很普通，根本无法辨认。对方……反侦察能力极强。”
“值班的保安呢？他们两个都是退伍军人，怎么会毫无察觉？”
“两人都被发现昏迷在负一楼的配电室里。”张博的声音带着后怕，“法医初步判断是吸入了高浓度的七氟烷之类的麻醉气体，瞬间丧失意识。现在人还在医院观察，除了头晕乏力，没有生命危险，但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专业，狠辣，精准，而且无所不用其极。从破坏安防、麻醉保安、干扰监控、精准窃取目标物品，到最后留下侮辱性的标记——这完全是一场经过周密策划、由专业团队执行的商业间谍行动，其风格将矛头直指那个嚣张跋扈、又拥有足够资源和手段的李哲！
“内部排查呢？”林薇的目光变得锐利如刀，缓缓扫过研发室内外每一个面露惶恐、窃窃私语的员工。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看谁都可疑。
张博凑近一步，将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只有两人能听见：“已经在秘密进行了。目前……有几个情况比较可疑。程序员小王，那天晚上本来不该他值班，但他九点多的时候又返回了公司，自称是回来取遗忘的移动硬盘，监控显示他确实进了大楼，但停留了不到十分钟就离开了，时间点……很微妙。”
他继续低声道：“还有采购部的李工，他老婆的账户上周收到一笔二十万的汇款，汇款方是一个跟他八竿子打不着的皮包公司。他解释说是老家亲戚借的，但……正在核实。”
张博犹豫了一下，眼神复杂地看向林薇：“另外……您的行政助理，小刘，她昨天下午就请假了，理由是母亲突发急病需要回老家照顾。但是……有同事私下说，昨天晚上八点左右，好像在园区附近那家很贵的‘蓝湾’咖啡馆门口……看到过她的身影，当时她好像在和什么人说话……”
刘助理？那个笑容甜美、做事细心周到、跟了她三年、连她生理期都会默默给她泡红糖水的女孩？林薇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了一下，刺痛而冰凉。如果连身边最亲近的人都不可信……
就在这时，她放在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她拿出来，屏幕碎裂的蛛网状纹路下，显示出一条来自未知号码的短信：
【林总，苏州的月色不错，适合聊聊天。明早十点，拙政园旁‘砚台’茶室，静候光临。 ——李哲】
他终于来了。如此迫不及待地，在她刚刚目睹了“犯罪现场”之后，就发来了这封充满了胜利者姿态和嘲弄意味的“邀请函”。
林薇攥紧了手机，冰冷的金属外壳硌得手心生疼，仿佛攥着的不是通讯工具，而是李哲那嚣张而虚伪的笑脸。她再次看向那片被肆意破坏的研发室，看向那个刺眼的、丑陋的“Z”字标记，胸腔中那股混合着愤怒、屈辱和强烈不甘的情绪终于冲破了冷静的壁垒，如同岩浆般汹涌沸腾！
她猛地转过身，不再看那一片狼藉。目光扫过张博，扫过闻讯赶来的几位核心工程师，扫过周围每一个惊魂未定、等待着主心骨拿主意的员工。
她的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眼睛，却在极致的愤怒和压力下，燃起了两簇冰冷而决绝的火焰。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清晰地传遍鸦雀无声的研发区，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和韧性：
“张总监，把所有可疑人员的名单和详细情况整理成报告，尽快给我。”
“通知所有部门负责人，半小时后到大会议室开会。”
“告诉每一位员工，明天，薇澜一切照常！研发进度，一天都不能停！”
她的目光如磐石般坚定，一字一句地说道：
“丢失的东西，丢了就丢了。天塌不下来！”
“他们能偷走一份配方，偷不走我们的知识和脑子！”
“我们能研发出第一次，就能研发出第二次、第三次！而且，要更快！要更好！要让他们知道，薇澜的骨头，硬得很！”
她的声音在寂静的研发室里回荡，带着一种悲壮而又充满希望的力量，驱散了些许笼罩在众人心头的阴霾。
（第十九回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