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在晨曦中缓缓驶入九龙车站。经过数日的颠簸,当湿润、带着咸腥味的海风透过车窗缝隙吹进来时,陈望知道,虹港到了。
月台上人头攒动,喧嚣鼎沸。穿着时髦西装的行人步履匆匆,小贩的叫卖声、粤语的交谈声、英语的广播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与北疆截然不同的、充满活力的声浪。
雷钢和三名队员如同警惕的猎犬,无声地护卫在陈望周围,锐利的目光扫视着周围的环境。
林保生早已在出站口等候,他穿着一身熨帖的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但眉宇间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焦虑和疲惫。看到陈望一行人,他立刻迎了上来,脸上堆起职业化的笑容,但眼神里的急切却泄露了他的真实心境。
“陈……先生,一路辛苦了。”林保生接过陈望手中并不沉重的公文包,刻意用了比较生疏的称呼。他的目光与陈望短暂交汇,传递着只有彼此才懂的讯息。
“还好。”陈望微微颔首,目光却如同探照灯一般,迅速扫过车站大厅。光洁如镜的地面,巨幅的商业广告,行色各异的人群……这里的一切都透着一种高效率的繁华,也带着一种冰冷的疏离感。
一行人乘坐林保生安排的黑色轿车离开车站。车子驶上弥敦道,陈望的目光投向窗外。
高楼大厦鳞次栉比,霓虹灯牌即便在白天也闪烁着诱人的光芒,双层巴士和有轨电车在拥挤的车流中穿梭,穿着迷你裙、化着浓妆的年轻女郎与身着长衫、步履蹒跚的老人擦肩而过……强烈的视觉冲击和混乱的文化符号,交织成一个光怪陆离、令人眩晕的世界。
“这里……和北疆,真是两个世界。”坐在副驾驶的雷钢,忍不住低声说了一句,语气里带着难以掩饰的震撼。他身后的三名年轻队员更是看得目不转睛,如同刘姥姥进了大观园。
陈望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看到了繁荣,也看到了隐藏在繁荣下的巨大贫富差距和浮躁气息。
车子最终停在尖沙咀一栋新建的写字楼前。“北极星商贸公司”的铜字招牌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占据了大楼整整两层,气派不凡。
在林保生的引导下,陈望直接进入了为他准备的顶层办公室。办公室宽敞明亮,巨大的落地窗外就是着名的维多利亚港,碧蓝的海水、往来如织的巨轮和对岸中环的摩天楼群构成了一幅壮丽的画卷。
然而,陈望并没有过多欣赏风景。他示意雷钢等人在外间等候,办公室内只剩下他和林保生。
门一关上,林保生脸上的职业笑容瞬间垮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忧虑。
“望哥,您可算来了!”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沙哑,“伊戈尔他们……现在越来越不像话了!”
“慢慢说,具体怎么回事。”陈望走到巨大的办公桌后坐下,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滑的桌面,神情平静,让人看不出喜怒。
林保生深吸一口气,开始汇报:“黑帮的事情,伊戈尔带人处理得很干净,手段……相当厉害,现在基本没有本地社团敢来主动招惹我们。
但是,事情平息后,他们就更肆无忌惮了。伊戈尔现在很少来公司,整天泡在半岛酒店的酒吧和湾仔的夜总会,消费惊人。
他手下那几个人,也有样学样,赌马、泡妞,开销都记在公司账上,我……我稍微过问一下,伊戈尔就甩脸色,说这些都是‘必要的交际开销’。”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愤懑又无奈的神色:“更麻烦的是,他们似乎和本地一些来路不明的人搭上了线,经常私下会面。我担心……我担心他们会不会背着我们,搞些别的名堂,或者被人利用。”
陈望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深邃的眼睛里,偶尔闪过一丝寒光。
“公司的业务呢?”他问道。
“业务……表面上还在运转,订单也接了一些。但伊戈尔他们根本不上心,关键的客户关系和物流渠道,他们捂在自己手里,不肯完全交给公司的团队。
我感觉……他们更像是在利用‘北极星’作为掩护和提款机,根本没把自己当成公司的一份子。”林保生苦涩地说。
情况比陈望预想的还要糟糕一些。伊戈尔团队不仅仅是迷失,更有了失控和另立山头的苗头。
他们凭借自身的能力,在虹港这个复杂的环境里迅速找到了生存(或者说享乐)的方式,并且开始试图摆脱控制。
“我知道了。”陈望淡淡地说了一句,没有立刻做出评判或指示。他站起身,再次走到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这座充满欲望的城市。
“保生,”他背对着林保生,忽然问道,“你觉得,伊戈尔他们,最想要的是什么?”
林保生愣了一下,思索片刻,不确定地回答:“钱?享受?自由?”
“是安全感。”陈望转过身,目光锐利,“一种脱离了原有体制后,能够在这片陌生土地上立足、并且活得滋润的长久安全感。
钱和享受只是表象。他们现在挥霍无度,恰恰说明他们内心对未来充满不确定,是一种及时行乐的恐慌。”
他走到林保生面前,语气沉稳而冷静:“对付迷路的猛兽,硬赶或者一味投食都不是上策。你要让它明白,只有跟着你,才能找到最安全、最丰美的猎场。”
林保生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这样,”陈望做出指示,“你以公司的名义,在浅水湾或者半山,物色一处好点的宅子,环境要安静,安保要好。
然后,以我的名义,给伊戈尔发个请柬,就说我初来乍到,明晚在半岛酒店设宴,为他前段时间平定麻烦‘庆功’,顺便向他请教一下虹港的风土人情。”
林保生有些愕然:“望哥,还给他庆功?还……请教?”
陈望嘴角勾起一丝难以捉摸的弧度:“先把姿态做足。是敌是友,是收是弃,总要面对面掂量过才知道。对了,请柬要正式,派个机灵点的人亲自送去。”
“是,我明白了。”林保生虽然心中仍有疑惑,但还是立刻应承下来。
林保生离开后,陈望独自站在窗前,看着维多利亚港上空盘旋的海鸟。
伊戈尔……他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明天晚上,就让我们看看,你这头习惯了冰雪的北极熊,在这片温暖的海域里,究竟还剩下几分野性,又添了几分贪欲。
他拿起内部电话,接通外间的雷钢:“雷钢,准备一下,晚上陪我去个地方。我们得亲自感受一下,这虹港的夜,到底有多迷人,又多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