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一中,高三(7)班
顾云七把自己活成了一抹透明的影子,厚重的黑框眼镜,遮住半张脸的刘海,宽大不合身的校服外套,坐在教室最后一排靠窗角落的位置。她不主动与人交谈,对任何试图搭讪或探究的目光都报以沉默或简短的“嗯”“哦”。在充斥着青春躁动和升学压力的班级里,她像一块投入深潭却激不起丝毫涟漪的石头,迅速被边缘化。
顾明珠偶尔会在走廊“偶遇”,带着一群一班的“精英”朋友,投来或怜悯或轻蔑的一瞥,顾云七只当没看见。顾家别墅里,她更是早出晚归,尽量避开所有家庭成员,连饭都常常让佣人送到房间。
周五下午,放学的铃声如同天籁。
顾云七背着那个半旧的帆布包,刚走出校门,口袋里一个特制的加密手机就震动了一下。屏幕上跳出一个加密符号,点开,只有一行字:【云锦,老地方,等你。饿瘪了!——小猫】
顾云七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迅速回复:【马上】
来接她的顾家司机已经等在路边。顾云七拉开车门坐进去,不等司机开口,直接道:“陈叔,晚上约了朋友吃饭,不回去吃了,一会儿我就在前面路口下”
司机老王愣了一下,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后座那个依旧低着头,存在感极低的女孩,迟疑道:“二小姐,这……先生那边…”
“我会跟他说。”顾云七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司机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说什么,发动了车子。这位新回来的小姐,虽然看着沉默寡言,但身上总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势,让他不敢多问。
顾明珠正好和几个朋友走出校门,看到顾云七坐的车离开,方向却不是回顾家别墅区。她微微蹙眉,对身边的朋友状似无意地抱怨:“唉,我这个妹妹啊,刚回来就总往外跑,也不知道交了什么朋友…从小在孤儿院长大,真怕她被人骗了。”语气里的担忧和暗示,让同学们看向远去的车尾灯时,眼神都带上了几分鄙夷。
云锦大厦顶层,“云锦”药膳馆。
这里没有金碧辉煌的奢华,只有低调内敛的雅致,原木与青竹的装修,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令人心安的药草清香,每一处细节都透着返璞归真的韵味和难以言喻的贵气。这里是上京顶级圈子里一座难求的圣地,预约常常排到几个月后。
顾云七熟门熟路地穿过静谧的廊道,推开一间名为“竹涧”的包厢门。
“嗷!七姐!你可算来了!我饿得前胸贴后背啦!”一个穿着亮片t恤、染着几缕紫色挑染、看起来古灵精怪的女孩立刻从软垫上弹起来,扑向顾云七,正是她的搭档兼死党——代号“小猫”的顶级黑客。
顾云七侧身躲过她的飞扑,随手把帆布包扔在旁边的矮榻上,摘掉了那顶压得人喘不过气的鸭舌帽,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和那双被眼镜封印的清澈明亮的眼眸。她走到窗边,看着下方灯火璀璨的城市夜景,长长舒了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七姐七姐!”小猫像只粘人的猫,凑到她身边,眼睛亮晶晶地八卦,“快说说!豪门千金的日子怎么样?是不是每天从八百平米的大床上醒来,被一百个佣人伺候着?有没有恶毒女配刁难你?霸道总裁爱上你没?”她越说越兴奋,手舞足蹈。
顾云七抬手,精准捏住她喋喋不休的嘴巴,眼神凉飕飕地瞥过去:“闭嘴。再说一句让我不开心的话题,今天这顿你请,然后黑掉你瑞士银行账户。”
“唔唔唔!”小猫立刻双手合十做求饶状,大眼睛眨巴眨巴。顾云七松开手,她立刻像被掐住脖子的鸭子,蔫了,小声嘟囔:“不说就不说嘛…凶什么凶…点菜点菜!我要吃最贵的!安慰我受伤的心灵!”
精致的药膳一道道上来,色香味俱全,更蕴含着滋养身心的温和药力。顾云七也放松下来,慢条斯理吃着,偶尔和小猫斗两句嘴,享受这难得的,属于“顾云七”而非“顾家二小姐”的轻松时光。
然而,这份宁静并未持续太久。
突然,楼下大厅传来一阵尖锐的充满惊恐的哭喊,瞬间打破了顶层的雅致宁静!
“小少爷!小少爷你怎么了?别吓我啊!”
“快!快帮我打电话叫救护车!快啊!”
“小少爷!醒醒!快醒醒!”
声音凄厉,带着绝望。
顾云七和小猫几乎是同时放下了筷子。小猫看向顾云七,眼神询问:“七姐?”
顾云七没有回答,她已经站起身,快步走到包厢门口,一把拉开了精致的雕花木门。她站在二楼包厢外的环廊护栏边,目光锐利地向下扫去。
只见楼下大厅中央,一个穿着管家制服约莫五十岁左右的男人,正惊恐万状地抱着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小男孩。小男孩脸色青紫,双眼紧闭,口吐白沫,身体正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着,小小的身体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情况极其危急!周围用餐的客人早已惊慌失措地退开,围成一圈,议论纷纷,却无人敢上前。
几乎是同一时间,顾云七对面那间名为“松涛”的包厢门,也无声地打开了。
封世宴一身剪裁合体的深灰色休闲西装,身姿挺拔,面容俊朗依旧,只是眉宇间似乎比在西南边境时多了几分沉稳内敛的锋芒。他身边跟着沈言,依旧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但眼神也瞬间凝重起来。
两人站在环廊上,目光也第一时间锁定了楼下混乱的中心。
沈言看清那小男孩和抱着他的男人,眉头紧锁,低声道:“宴哥,是何家那个小少爷!何老爷子捧在手心怕摔了的宝贝金孙!从小就体弱多病,听说有严重的癫痫和先天心疾。”
封世宴没有说话,深邃的目光却牢牢锁定在楼下那个正拨开人群快步走向男孩的纤细身影上。她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牛仔裤,身形单薄,脚步却异常沉稳坚定。那张脸……被一副巨大的黑框眼镜和鸭舌帽遮了大半,看不真切,但那毫不犹豫走向混乱中心的姿态,却莫名……让他心头一动。
顾云七已经走到那管家面前,声音清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镇定:“把孩子平放在地上!别抱着他!”
那管家急得满头大汗,泪流满面,看到突然出现的顾云七,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声音都劈了:“小姐!小姐你能救救我家小少爷吗?求求你!救护车…救护车赶不及啊!”
顾云七看都没看他,目光只专注在抽搐的孩子身上,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洞悉生死的冷静:“放下他。现在晚高峰,救护车堵在路上,等他到了,这孩子就没了。”
这句话如同重锤,狠狠砸在管家心上!他猛地一震,看着怀中少爷青紫的小脸和越来越微弱的抽搐,巨大的恐惧和绝望压倒了一切。他不再犹豫,小心翼翼地将孩子平放在冰凉的大理石地面上,然后“噗通”一声跪倒在顾云七面前,额头重重磕在地上:“小姐!求求你!救救小少爷!不然我…我也没命活了!”声音凄厉绝望。
周围的议论声瞬间更大了:
“一个小姑娘?她能行吗?”
“是啊,看着年纪不大,别逞强啊!”
“这何家小少爷金贵得很,万一救不好,责任可大了!”
“小姑娘,别惹祸上身啊!快让开等救护车吧!”
顾云七对这些嘈杂的议论充耳不闻,仿佛置身于一个真空的世界。她迅速蹲下身,动作快而精准。先是快速解开孩子领口的束缚,确保气道畅通。紧接着,她一手扶住孩子的下颌,一手从随身携带的帆布包侧袋里飞快地摸出一个小小的、扁平的皮质卷包,展开,里面赫然是长短不一、闪着寒光的银针!
她手指翻飞,快得几乎带出残影,几根细如牛毛的银针精准无比地刺入孩子头顶、颈侧、胸口的几处大穴!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美感和难以言喻的自信。
随后,她一手按住孩子抽搐的手腕脉搏,另一只手以一种奇特的韵律,快速点按揉压着孩子的心口和几个关键穴位。她的神情专注到了极致,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眼前这个濒危的小生命。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无比漫长。大厅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紧张地看着那个跪在地上、身体微微颤抖的管家,和那个全神贯注救人的少女。
二楼环廊上,沈言看得眼睛发直,嘴巴微张,喃喃道:“我的天…这手法…稳、准、快!点穴封脉,引气归元…这路子…深藏不露啊!绝对是个高手!”
封世宴的目光则始终没有离开过顾云七。看着她专注的侧影,看着她那快如闪电又稳如磐石的手法,看着她额角的汗珠……一种强烈的、难以言喻的熟悉感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尤其是当她最后说出那句“放下他”时,那份冷静笃定,甚至带着点“别耽误我救人”的疏离…和他记忆深处某个溪边树下说着“话太多”的少女身影,瞬间重合!
是她?
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封世宴的脑海。
就在这时,奇迹发生了!
地上原本剧烈抽搐、口吐白沫的小男孩,身体猛地一松,紧绷的弓弦仿佛瞬间断开!他青紫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褪去,急促紊乱的呼吸也逐渐变得平稳悠长。又过了片刻,他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那双紧闭的眼睛,竟然缓缓地茫然地睁开了!
“小少爷!小少爷醒了!老天爷啊!醒了!”管家瞬间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哭嚎,是劫后余生的狂喜,他扑过去,小心翼翼地抱起还有些迷糊的孩子,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大厅里瞬间爆发出巨大的惊叹和掌声!
“天啊!真的救活了!”
“神医啊!这小姑娘太厉害了!”
“刚才谁说她逞强的?打脸了吧!”
管家抱着孩子,激动得语无伦次,对着顾云七就要磕头:“小姐!大恩大德!没齿难忘!我们是上京何家的!何家!您一定要留下姓名,我们必有重谢!老爷子一定会……”
“打住!”顾云七在他磕头前迅速站起身,后退一步,眉头微蹙,语气带着明显的不耐烦和避之不及,“我不想知道你们是谁家。人醒了就好,赶紧送医院做进一步检查吧。”她一边说,一边迅速收好自己的银针卷包,动作利落得像在收拾一件无关紧要的工具。
说完,她看也没看激动万分的管家和周围惊叹的人群,更没有理会二楼那两道灼灼的目光,转身拨开人群,径直朝着通往顶楼私人区域的专用电梯走去,背影干脆利落,不带一丝留恋。
众人哗然!
【何家!上京顶级豪门何家!救了何家最金贵的小少爷,这是多大的恩情和机缘啊!这小姑娘竟然……避之不及?!】
【她是不是傻?何家的人情啊!】
【高人风范!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佩服!】
沈言看着顾云七消失在电梯口的背影,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半晌才憋出一句:“卧槽…宴哥!这姑娘…这脾气…神了!深藏不露就算了,还视名利如粪土?何家的橄榄枝啊,她竟然不要?”
封世宴没有回答。他深邃的目光依旧停留在电梯关闭的方向,薄唇紧抿,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震惊 探究 难以置信……以及那越来越清晰的几乎要破土而出的笃定。
那份“我不想知道”的疏离与干脆,那份救完人转身就走、毫不拖泥带水的姿态……
太像了。
像极了那个在西南边境,救了他一命,却连名字都不肯留下,只留下一个歪扭“七”字药包和满腹疑惑的…“活雷锋”。
【七?】封世宴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栏杆,心头默念着这个名字,眼神锐利如鹰隼,仿佛要穿透那冰冷的电梯门,看清那个神秘少女的真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