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财站在刚刚平整出来的矿区空地上，脚下是红褐色的泥土，远处是如同被巨兽啃噬过的山峦，裸露着灰白的岩壁，那是黑矿霸熊爷手下疯狂盗采留下的疮痍。他带来的几台崭新挖掘机和勘探设备，此刻正孤零零地停在一旁，像被按下了暂停键。
“张总，这已经是这周的第三波了。”身旁，被他高薪挖来的资深地质工程师老周，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声音里透着压抑不住的愤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
张大财没说话，只是眯着眼，看着那几辆分别贴着不同部门标识的车辆，几乎是前脚接后脚地驶离，扬起的尘土混着矿区特有的灰霾，久久不散。环保、安监、国土、林业……一个个名头响亮，来的都是“正规军”，手续齐全，态度“严谨”，挑出的毛病看似都戳在法规的要点上。
“环保说我们废水处理方案有个数据引用不规范，安监说我们临时工棚的消防器材摆放距离差了十厘米，国土说我们勘探许可证的附件图清晰度不够……”老周掰着手指头数着，越数脸色越青，“这他娘的就是鸡蛋里挑骨头！熊爷那些黑矿洞就在山那边排着污水冒着黑烟，他们怎么一个屁都不放？”
一阵裹挟着矿渣粉尘的风吹过，张大财抬手挥了挥面前的空气，嘴角却缓缓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他掏出烟盒，弹出一支烟叼在嘴上，金属打火机“叮”一声脆响，窜起的火苗在略显昏暗的傍晚空气中摇曳。
“慌什么？”他吸了一口烟，烟雾从鼻腔缓缓溢出，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评论天气，“人家这是按‘规矩’办事，咱们得陪着。”
这“规矩”是什么，在场的人都心知肚明。熊爷这是在用他盘踞黑云岭多年织就的关系网，明明白白地告诉张大财，在这里，是龙你得盘着，是虎你得卧着。想用正规手段开矿？先问问这些戴着大盖帽的“自己人”同不同意。
“可是，张总，施工完全停了，工期耽误不起啊！每天的人工、设备租赁，都是钱……”项目副经理，一个跟着张大财从南方过来的年轻人，急得嘴角都快起了燎泡。
“钱？”张大财嗤笑一声，弹了弹烟灰，“咱们是来赚钱的，不是来送钱的。熊爷想用这点小把戏逼我就范，或者把我挤走，他打错了算盘。”
他目光转向一直安静站在侧后方，拿着平板电脑快速记录着什么的豆小芳。她今天穿着一身利落的卡其色工装，长发束成马尾，素净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有镜片后那双眼睛，偶尔闪过锐利的光。
“小芳，”张大财开口，“都记下了？”
豆小芳抬起头，扶了扶眼镜，声音清脆：“嗯。环保局执法三科科长，李强，检查时间下午两点十五分至三点四十，指出问题三项，均已拍照存档。安监局督查办副主任，王强，检查时间三点五十分至四点三十五，指出问题五项，执法记录仪全程开启，我方也已备份录音。林业站……”
她语速平稳，条理清晰，将今天几波检查的人员、时间、指出的所谓“问题”一一复述，甚至连对方某些暗示性的话语和细微的表情变化都做了备注。
老周和副经理都有些愕然地看着豆小芳。他们只知道这个年轻姑娘是张总的秘书，做事细致，没想到在这种高压环境下，她竟然能如此冷静甚至堪称“变态”地记录下所有这些细节。
张大财满意地点点头，脸上那抹冷笑加深了些：“很好。继续记，他们来得越勤，咱们的‘素材’就越丰富。”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光记下来还不够。小芳，我让你准备的其他东西，怎么样了？”
豆小芳手指在平板电脑上快速滑动了几下，调出几个加密文件夹：“熊爷名下几个主要矿洞这半个月的排污视频、夜间超规模开采的能源消耗数据对比、以及他们矿产品运输车辆的GpS轨迹异常点（显示大量未申报运输），都已经整理好了。另外，通过几个非公开渠道，查到今天来的李科长的连襟，在熊爷旗下一个选矿厂持有干股；王副主任的儿子，上个月刚全款提了一辆六十多万的车，资金来源与他家庭明面收入严重不符。”
这番话声音不大，却像一道惊雷，炸得老周和副经理目瞪口呆。他们看向豆小芳的眼神彻底变了，这哪里是什么小秘书，这分明是一尊隐藏的杀神！不动声色之间，不仅防御得滴水不漏，连反击用的弹药都准备得如此充分、如此致命！
张大财哈哈一笑，用力拍了拍豆小芳的肩膀，眼中满是激赏：“我就知道交给你没错！”他转而看向老周二人，语气斩钉截铁，“听见没？人家给咱们找不痛快，咱们就给他们准备一副更难受的枷锁！停工？停！正好让兄弟们轮休，检查费、误工费，都给老子列清楚！小芳，把你整理的所有东西，证据链做扎实，实名举报信，直接给我插到省纪委、省环保厅、省安监局……所有能管到他们的上级部门，一个别漏！”
“明白。”豆小芳眼神锐利如刀，简短应道。
接下来的两天，矿区表面风平浪静，施工完全停滞。但在外人看不到的地方，豆小芳带领着一个临时组建的三人保密小组，几乎不眠不休。她就像一个最精密的仪器，将一条条看似孤立的线索——执法过程的视频音频、熊爷黑矿的违法证据、相关人员的财产异常、社会关系网络——一点点串联、交叉验证，最终编织成一张逻辑严密、证据确凿的巨大举报网络。每一个时间点，每一个责任人，每一笔可疑资金，都清晰标注。
举报材料成型的那一刻，连张大财看了都暗自心惊。这已不仅仅是反击，这简直是一枚精心调校、威力巨大的炸弹，足以将熊爷在官方层面的保护网炸开一个巨大的缺口。
第三天上午，就在环保局那位李科长带着人，气势汹汹地再次来到矿区，准备以“整改不力”为由下达正式处罚决定书时，他兜里的私人手机疯狂震动起来。
李科长不耐烦地掏出手机，看到屏幕上闪烁的“局长”二字，心里咯噔一下。他刚按下接听键，还没来得及说话，听筒里就传来局长暴怒的咆哮，声音大得连几步外的张大财等人都隐约可闻：
“李强！你他妈的在黑云岭干了什么？！省纪委、省厅联合调查组的电话直接打到我这了！实名举报！证据确凿！你他妈赶紧给我滚回来！立刻！马上！”
李科长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握着手机的手剧烈颤抖，额头上冷汗涔涔而下，刚才那副盛气凌人的模样荡然无存，整个人像是被抽掉了骨头，几乎站立不稳。他带来的几个手下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张大财好整以暇地踱步过去，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李科长，这是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身体不舒服？”他顺手从烟盒里抽出一支昂贵的“和天下”，递了过去，语气温和，却带着无形的压迫感，“还要……继续查吗？”
李科长看着那支递到眼前的香烟，像是看到了什么毒蛇猛兽，猛地一哆嗦，哪里还敢接。他嘴唇翕动了几下，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用惊恐的眼神看了张大财一眼，那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深深的恐惧。他再也顾不上下什么处罚书，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带着人上了车，引擎发出一阵狼狈的嘶吼，逃也似的离开了矿区。
“呸！”老周对着车尾灯啐了一口，满脸的扬眉吐气，“狗仗人势的东西！”
副经理也兴奋地挥了挥拳头：“张总，豆助理，太牛了！这下看谁还敢来找麻烦！”
张大财笑了笑，没说话，只是看向豆小芳。豆小芳依旧那副平静的样子，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一幕，早就在她的预料之中。
这还只是开始。
当天下午，张大财的手机响了，来电显示是黑云岭县的县长。电话那头，县长一改往日略带矜持的官腔，语气热情得近乎谄媚：“哎呀，张总啊！误会，都是误会！下面的人不会办事，给您添麻烦了！您放心，我们县里一定严肃处理，绝对保障贵公司的合法经营环境！您看，什么时候方便，我亲自做东，给张总赔罪……”
张大财打着哈哈，应付了几句，刚挂断电话，老周就一脸古怪地跑来汇报：“张总，那个……安监局的王副主任来了，说……说是来提供一些‘内部消息’。”
会议室内，王副主任独自一人坐在那里，双手捧着一杯热水，却止不住地微微发抖。见到张大财进来，他像是被针刺了一下，猛地站起身，脸上挤出的笑容比哭还难看。
“张……张总，”他声音干涩，“之前……之前是我们工作不够细致，多有得罪。我……我这次来，是想跟您汇报一下，关于熊……熊天霸那边矿场的一些安全隐患问题，还有……他们可能涉及的一些违规操作……”
他竹筒倒豆子般，将熊爷矿场里那些见不得光的事情——哪些矿洞根本不符合安全标准，哪些审批手续是伪造的，甚至熊爷和某些官员之间的利益输送渠道——说了个七七八八。
张大财安静地听着，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
直到王副主任说得口干舌燥，再也榨不出什么新东西，眼巴巴地看着他时，张大财才慢悠悠地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冰寒的意味，直刺对方心底：
“王主任，早这样，多好？”
王副主任浑身一颤，脸色灰败，彻底瘫坐在椅子上，他知道，自己这把刀，以后姓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