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羽睁开眼时,天刚亮。晨光如薄纱般从窗棂间渗入,在屋内投下几道斜斜的光影。窗外有鸟叫声,很轻,断断续续,像是试探着唤醒沉睡的山谷。山风拂过檐角铜铃,发出细微的叮当声,与远处巡守弟子的脚步声交织成一片静谧的清晨图景。
他坐起身,肩胛骨处传来一阵隐痛,像是一根锈蚀的铁钉嵌在血肉里,不致命,却始终提醒着他曾经历过什么。他缓缓活动了下肩膀,昨夜那道旧伤没再疼得厉害,只是用力时还会有些发僵——那是三年前在北境雪原留下的印记,那一战,他斩断了魔宗祭司的手臂,自己也几乎被影蚀之力吞噬。
他赤脚踩上地面,木板微凉。走到桌前,手指抚过桌面陈旧的划痕,打开抽屉,取出两样东西:一本泛黄的册子《北境异动记录》,以及一个以玄铁封口、刻满镇压符文的匣子——魔宗残片封印匣。匣身冰冷,触手生寒,仿佛里面囚禁的不是碎片,而是一缕活着的黑暗。
纸页摊开,墨迹未干,是他昨晚写下的几行字。笔锋凌厉,带着几分焦躁。他盯着“影蚀步”三个字看了一会儿,指尖轻轻摩挲着纸面,脑海中浮现出昨夜梦中的画面:一条无尽长廊,两侧是燃烧的青铜灯,脚步声从背后传来,却没有影子。每一次回头,都只看见一道扭曲的轮廓,在虚空中滑行。
他又把残片拿出来看了一眼。它只有指甲盖大小,通体漆黑,表面布满蛛网般的裂纹。那些裂纹……依旧在缓慢移动,像某种活物在爬行。更诡异的是,每当他的目光停留太久,残片边缘便会泛起一丝极淡的紫芒,如同呼吸一般,一闪即逝。
门外传来脚步声,不重,但节奏清晰,每一步都落在青石板的接缝处,像是经过精确计算。门被推开,一名女子走了进来,眉目清冷,衣袖微扬,手里提着一个朱漆药盒,盒角镶嵌着一颗温润的玉珠,正微微发亮。
“我让温老准备了三针玄阳引气针,专门疏通经络里的淤堵。”她将药盒放在桌上,动作轻柔却不容拒绝,“你昨晚没睡好,我知道。”
萧羽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她的声音很稳,可他知道,这平静之下藏着多少担忧。三年前丹谷大火,她为救他强行催动涅盘火,险些焚尽自身灵脉;那一夜,她跪在雨中替他拔毒,直到天明。
“你要去龙宫,不能带着伤上路。”她抬头看着他,眸光如镜,映出他的倒影,“我不走,丹谷也有其他人能维持局面。但这一趟,我不想只在后面等消息。”
萧羽合上册子,指节微微发白。“那边的情况不清楚,龙宫不是普通地方。传闻那里埋着远古龙骸,地底有九重幻阵,稍有不慎就会迷失神志。万一出事,我顾不上你。”
“我已经不是当初那个连火都控制不住的人了。”她从怀里取出一枚晶莹剔透的珠子——玄冰珠,指尖一动,一道火焰腾起,在掌心盘旋。火色偏蓝,边缘泛白,温度极高,却没烧到她的皮肤。她抬手一送,火焰升空,在屋内划出一道弧线,稳稳落在地面石砖上,燃起一团拳头大小的火苗,持续燃烧,没有扩散,也没有烟尘。
“涅盘火现在能收能放,不会失控。”她说,“而且它对魔气特别敏感,只要靠近就有反应。你在查渊祭之阵,这正是你需要的东西。”
萧羽沉默片刻,伸手探向那团火。热浪扑来,但他感觉到一丝异样——火苗中心微微颤动了一下,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扰动。他闭上眼,万道神瞳悄然开启,视野中,那火焰内部竟浮现出一道极其细微的黑色丝线,转瞬即逝。
他收回手:“你说得对,这火有用。”
话音未落,门外又响起脚步声。这一次,步伐更快,带着风。林风推门而入,肩上背着一柄缠着星纹布条的长剑,衣角沾着晨露,发梢还挂着山雾的湿意。
“我刚从执法堂回来。”他说,声音低沉有力,“你们说的‘影蚀步’痕迹,我在东侧结界外发现了新的脚印,位置和时间都对得上。”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薄纸,铺在桌上。纸上用朱砂勾勒出一枚残缺的足印,线条扭曲,像是被人刻意抹去过一部分,却又保留了关键特征。
“这不是普通的踏痕。”林风指着图示,眉头紧锁,“你看这里——步伐之间没有发力点,脚掌落地的位置也不符合人体行走规律。更像是……踩在虚空之上走的。只有练过魔宗秘法‘虚步无相’的人才能留下这种印记。”
萧羽盯着图纸看了很久,指尖轻点那枚足印的核心位置。忽然,他察觉到一丝不对劲——那抹被抹去的部分,残留的笔画竟隐约构成一个符号,与《北境异动记录》中记载的“渊祭启门符”极为相似。
他猛地抬头:“北境的异动和这个有关。他们正在收集碎片,准备重启仪式。我们去龙宫不只是赴约,更是要抢在他们之前找到线索。”
“那我就更该去了。”林风拍了下剑柄,眼中星光闪动,“星辰道院不会袖手旁观。我是代表,也是战力。你一个人应付不了所有情况。”
房间里安静下来。晨光渐渐明亮,照在三人身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萧羽走到窗边,拉开木窗。外面是丹谷主峰的广场,巡守弟子已经开始换岗,旗帜在风中轻轻摆动。远处山门敞开,通往东海的方向一片开阔,云海翻涌,仿佛天地尽头。
他知道这一趟不能回头。龙宫之约,表面上是三大势力共议海域归属,实则暗流汹涌。自从北境出现异常灵波动以来,已有七名探子失踪,尸体漂回海岸时,皆双目失神,胸口浮现诡异符文。而最近一次传来的讯息,竟是来自二十年前已死的龙宫守卫。
“温老呢?”他转身问女子。
“已经在偏殿等着了。”她说,“他说你的经脉里还有些残留影响,必须今天处理完。”
萧羽点头:“先去药堂。”
三人一同走出房间。沿途弟子纷纷行礼,目光中有敬仰,也有忧虑。有人低声议论:
“苏姑娘才化元境,真要去龙宫?那可是圣王级强者常去的地方。”
“听说雾隐海峡经常出事,连大宗门都不敢轻易走那条路。”
药堂偏殿里,温老已经准备好银针和药炉。他年过六旬,须发斑白,眼神依旧锐利如鹰。看到萧羽进来,他没多说话,只指了指床榻。
“躺下,别硬撑。”
萧羽脱去外袍,露出左肩。那道贯穿三寸的旧伤横在肩胛骨上,颜色比周围皮肤深一些,边缘微微发紫,隐隐可见细密的黑线如藤蔓般向颈部延伸。
温老用手指按了按伤口附近,眉头皱起:“魔气侵入很深,虽然被压住了,但一直在慢慢侵蚀。长途跋涉会加速扩散,一旦爆发,轻则经脉断裂,重则灵台失守,沦为行尸走肉。”
他拿起一根银针,在火上烤了烤,然后扎进萧羽肩头穴位。萧羽身体微微一绷,额角渗出汗珠,但没动。
“我要用《九转归元诀》配合导引。”他说。
温老点头:“开始吧。”
萧羽闭眼,体内灵力缓缓升起,顺着经脉游走。万道神瞳开启,他能看到自己体内的经络网络,那些被魔气污染的地方呈现出灰黑色,如同枯萎的树根蔓延。他集中精神,将灵力凝聚成细流,一点一点冲刷过去。
过程很慢,也很痛。每一寸推进,都像在撕裂血肉。汗水从额头滑下,滴在床单上,晕开成深色斑点。
苏瑶站在旁边,手里握着玄冰珠,随时准备出手压制异常波动。她的眼神始终没离开他脸上的表情,哪怕一丝抽搐都不放过。林风则守在门口,手按剑柄,警惕地看着外面,耳朵捕捉着每一个细微声响。
半个时辰后,最后一道魔气节点被清除。
温老拔出最后一根针,擦了擦汗:“暂时稳定了。三天内没问题,但到了海上就得小心。如果遇到战斗,别强行运功。”
萧羽坐起身,穿好衣服:“够了。”
他打开储物戒,检查里面的物品:防御符箓十二张、星河卷轴一幅、血煞雷残片封印匣、荣誉长老令,都在。他还取出一份加密玉简,交给早已等候在外的暗部统领:
“每三天传一次消息,内容按约定格式发送。若有异常,立即启动赤翎卫封锁山门,同时通知三大盟派。”
统领接过玉简,抱拳离去,身影迅速消失在回廊尽头。
回到演武台前,已有不少弟子聚集。晨光洒在石台上,映出三人挺拔的身影。有人低声议论,声音里夹杂着不安与期待。
萧羽站上前台,声音不高,但穿透力极强,所有人都听得到:“这一趟不是争强斗胜,是要查清楚魔宗残部的动向。我们需要能识别魔气的人,也需要能破幻阵的力量。苏瑶的火能做到前者,林风的星辰之力能做到后者。我一个人做不到这些。”
台下渐渐安静。
苏瑶跃上台,手掌一翻,涅盘火再次腾起。这一次火焰更大,直冲数丈高,在空中凝成一只半透明的凤凰虚影,翎羽分明,双翼展开时竟传出一声清鸣,盘旋一周后落下,环绕在三人脚下,形成一圈火环,炽热却不灼人。
围观弟子纷纷后退,脸上全是震惊。有人喃喃:“她竟能驭火成形……这已是涅盘中期的征兆。”
林风抽出长剑,剑尖划过空气,一道星光轨迹留在空中,随即扩散成一张星网,将三人笼罩其中,形成护盾。星光流转,宛如银河垂落,与火焰交相辉映。
萧羽看着他们,许久,终于点头:“三日后,潮生之时,我们共赴龙宫。”
两人同时应声,声音坚定如铁。
太阳升到中天,风吹得衣袍猎猎作响。
三人并肩站在丹谷山门前,望着东方海平线。远处海面平静,一艘小舟正缓缓靠岸,船头站着一名身穿鳞纹衣的接引使,手持玉旗,静立不动,仿佛已等待千年。
海风送来咸涩的气息,也带来了远方的低语。
萧羽抬起右手,握紧了腰间的储物戒。
他知道,风暴已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