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那微妙的对视，被门外一阵难掩兴奋的窸窣声打破。
“哎！泽哥！老姜是不是醒了？还跟嫂子说话呢！”
“嘘！小声点！别吵到老姜休息！”
“晨哥你看嫂子那表情…好像没那么生气了？”
紧接着，门被小心翼翼地推开一点。林丹那颗脑袋率先探了进来，脸上还带着熬夜的油光，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写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抑制不住的好奇。邱泽巨大的身躯努力想缩在后面，但显然失败了，憨厚的脸上满是关切。沈晨则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八卦地扫过病房内的情形。
三人挤在门口，像三只探头探脑的鹌鹑。
苏晚在门被推开的瞬间，就猛地收回了与姜皓对视的目光。她迅速挺直背脊，重新端起那副生人勿近的疏离气场，只是耳根处残留的一丝绯红，泄露了刚才片刻的失态。
林丹一看苏晚那冷下来的脸，心头刚刚升起的那点侥幸瞬间被浇灭。他缩了缩脖子，硬着头皮，拉着邱泽和沈晨走了进来。
“嫂…嫂子！”林丹走到病床边，对着苏晚就是一个九十度鞠躬，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诚恳，“对不起！嫂子！都是我的错！是我出的馊主意！是我撺掇老姜搞什么苦肉计！是我一直发‘战报’刺激他！是我害得老姜差点…差点……你骂我吧！打我也行！我林丹认打认罚！绝无二话！”
邱泽也在一旁用力点头，瓮声瓮气地帮腔：“丹子他…他知道错了！我们也有责任！没及时拦住老姜…”
沈晨推了推眼镜，补充：“丹子的错误引导是主犯。我们未能及时干预，是帮凶。”
林丹的头垂得更低了，像个等待审判的罪人。
苏晚看着眼前这三个“罪魁祸首”，尤其是把头快埋到胸口的林丹。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病房里的空气仿佛再次凝固，只剩下林丹粗重的呼吸声。
就在林丹感觉自己的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的时候，苏晚终于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冽：
“道歉能让他额头的伤消失？能把他透支的身体补回来？”
林丹浑身一颤，头埋得更低了。
“不…不能…”他声音干涩。
“既然不能，”她顿了顿，目光锐利地锁定林丹那张写满惶恐的脸，一字一顿，清晰地砸下她的“判决”：
“我给你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林丹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希望的光芒，但更多的是茫然和紧张：“嫂子你说！刀山火海！我林丹绝不皱一下眉头！”
苏晚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却没什么温度的弧度，仿佛早已料到他的反应。
“知道我在李教授《人工智能伦理与社会责任》的课堂上，提出的那个课题吗？”她声音平稳，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林丹茫然地眨眨眼。李教授的课？人工智能伦理？这跟赎罪有什么关系？他求助地看向沈晨。沈晨镜片后的目光一闪，似乎明白了什么，低声提示道：【‘精准’的牢笼：外卖平台骑手调度算法中的效率偏见与人性缺失】。
“啊！对对对！”林丹猛地想起来，是有这么回事！当时苏晚就是用这个课题将了姜皓一军。
“你的任务，”苏晚看着林丹，清晰地发布指令，“去注册成为‘饱了么’外卖平台的骑手。亲自去跑单，去体验。给我收集第一手资料！记录下平台调度算法每一个不合理的‘精准’指令！记录下骑手在效率压榨下的真实困境！记录下那些被算法忽略的‘人性缺失’的瞬间！”
她向前微微倾身，无形的压迫感让林丹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我要的不是冰冷的二手数据，是带着汗水和怨气的真实体验报告！是能砸在那些算法工程师脸上的、无可辩驳的证据！”苏晚的声音斩钉截铁。
林丹彻底懵了。跑…跑外卖？当骑手？体验算法压榨？
这跟他想象的“刀山火海”完全不一样！但看着苏晚那双不容置疑的冰冷眼眸，感受着病床上姜皓投来的、带着一丝鼓励和看好戏的目光，再看看旁边邱泽和沈晨同样有些愕然但没反对的表情……
一股不知从哪来的热血，瞬间冲上林丹的脑门！搞波大的！不就是送外卖吗？！
他猛地挺直腰板，脸上瞬间切换成“搞事专用”的兴奋表情，甚至习惯性地想拍大腿，手抬到一半又赶紧放下，怕吵到姜皓。他压着嗓子，但声音里的激动和搞事因子已经藏不住了：
“明白！太明白了！嫂子！您瞧好吧！不就是体验生活、收集资料嘛！这事儿我林丹在行啊！保证给您整得明明白白！数据详实！体验深刻！让那些破算法无所遁形！这波将功赎罪，我接了！” 他拍着胸脯，就差当场掏出手机下载App注册了。
邱泽看着林丹瞬间满血复活的样子，憨厚的脸上露出一点担忧：“丹子…送外卖…很辛苦的…风吹日晒…”
“辛苦？”林丹一摆手，豪气干云，“泽哥！这算什么辛苦！跟老姜躺这儿比，我这点辛苦算个啥！这是嫂子给我机会！是组织对我的信任！是赎罪的必经之路！再说了——”他话锋一转，挤眉弄眼地看向病床上的姜皓，又瞟了一眼旁边冷着脸但似乎没那么生气的苏晚，“嘿嘿，说不定我还能给咱们502…啊不，给某些人…创造点‘意外惊喜’呢？”
他意有所指地嘿嘿笑着，病房里原本沉重紧绷的气氛，竟被林丹这插科打诨冲淡了不少。
苏晚没理会林丹的耍宝，只是冷冷地丢下一句：“数据要真实，体验要深刻。否则…” 后面威胁的意味不言而喻。
她说完，不再看林丹，目光转向病床上脸色依旧苍白的姜皓，语气虽然还是硬邦邦的，但明显缓和了一丝：“你，闭眼，休息。再敢碰一下电脑或者手机，”她顿了顿，眼神扫过林丹，“我就让林丹把那套馊味护具套你身上。”
姜皓：“……”
林丹：“……”
沈晨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光，八卦之火继续燃烧。
邱泽则憨憨地点头：“老姜你好好休息！丹子，我们…我们是不是该去买点补品给老姜？医生说要补充营养…”
病房里，硝烟暂熄。一场由“苦肉计”引发的风暴，似乎暂时被苏晚用一纸“外卖骑士体验令”按下了暂停键。而刚刚苏醒的姜皓，看着床边那个虽然冷着脸、却用最别扭的方式关心着他的苏晚，再看看那个即将踏上“赎罪之旅”的活宝林丹，苍白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弯。
窗外，天光大亮。新的“项目”，已经启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