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的正月，寒风依旧刺骨，春节的喜庆气息尚未散去，却已被物价的飞涨蒙上了一层阴影。
价格双轨制的弊端年前就开始显露，过完年后更是明显。
在城里，计划内商品价格低廉，市场价却高得吓人，这引发了疯狂的抢购潮。
农民们纷纷涌入城市，揣着辛苦攒下的钱，与城里人争抢着布匹、肥皂、盐巴等日用品，商店供销社门前排起的长龙蜿蜒如蛇，人们面色焦虑，生怕晚一步就空手而归。
囤积成风，家家户户的柜子里塞满了米面油盐，仿佛在备战饥荒。
而农村生活更显艰难，原本靠卖粮维生的农民，面对飞涨的农资和消费品价格，收入缩水，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眼瞅着，一斤白面从几毛钱涨到块八毛，布匹更是翻了一倍多，蔬菜，副食品无一不在疯狂的上涨像野火燎原，食品到日用品，无一幸免，城里人抱怨着工资追不上物价，农村则陷入更深的贫困漩涡，整个社会在双轨制的撕裂中喘息着，人人自危。
三水县县委会议室里烟雾缭绕，气氛凝重。
墙上挂着的“农业学大寨”旧标语，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褪色，与桌上那份登载着“抢购风潮蔓延，物价改革面临严峻考验”的报纸形成刺眼的对比。
县长刘振华将手中的报纸轻轻放下，打开了手中的笔记本，开口道：
“同志们，形势严峻啊。
报纸上的消息大家都看到了，不是孤例！
我们三水县的供销社、百货公司，哪个门前不是排着长龙？
老百姓在抢什么？
抢的是恐慌！
抢的是对我们兜里那点钱明天还能不能买得起一斤盐、一尺布的恐惧！”
他看了眼眉头紧锁的王利民。
接着道：“计划内计划外，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农民兄弟辛苦一年，卖粮的钱眼看就缩水了，农资、日用品价格打着滚儿往上翻，这叫他们怎么活？
城里职工看着工资被物价甩开几条街，人心能稳吗？这种双轨制，就像两条铁轨，把社会、把人心都生生撕裂了！”
王利民面露不悦，出言提醒道：“刘县长，困难是普遍存在的，不是我们三水县一家的问题。
中央有中央的考虑，改革要摸着石头过河，步子迈大了，容易栽跟头。”
“稳定压倒一切。
特别是现在这个敏感时期，物价波动这么大，更要谨慎。
上面没有明确的指示，我们地方上不能擅自开口子，更不能搞‘自由化’那一套。出了问题，谁担得起这个责任？”
刘振华听他又是老生常谈的那一套，毫不退缩地迎向王利民的目光：“王书记，谨慎不是不作为！稳定不是固步自封！等到老百姓的米缸空了，怨气冲天的时候，再谈稳定就晚了！
年前大槐树村的蒜黄大棚，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刘二贵他们几个农民，敢想敢干，两个棚子一冬就见了效益，比种粮食强多少倍？
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农村有潜力，农民有智慧，缺的是政策，是引导！
我们守着老规矩，捆住他们的手脚，看着他们受穷，这就是负责任？”
这时农业局局长赵德海立刻接口：“刘县长说得在理！王书记，我去平安镇和大槐树村调研过，亲眼所见。
大槐树村的大棚，确实带来了效益，前几天落地的大棚试点项目，也正在按部就班的进行，老百姓情绪很高涨！”
王利民的脸沉了下来，看了一眼这个被自己提拔起来的老部下，怎么跟刘振华穿一条裤子了？！
“德海同志，看问题要全面！蒜黄大棚是个案，有偶然性。
全县推广？风险太大！当时会上同意的是先拿平安镇做试点。
农民都去搞副业了，粮食生产谁保证？都去城里摆摊开店，社会秩序怎么维护？
无商不奸，放开的口子大了，泥沙俱下，哄抬物价、以次充好的现象必然冒头，那不是给现在的抢购风潮火上浇油吗？
到时候物价更乱，局面更难收拾！
我们县里这点家底，经得起折腾吗？出了问题，板子打下来，还不是我们县委、县政府集体背锅？
我这个班长，要对三水县几十万群众的稳定负责！”
“王书记，您的顾虑我理解。”
刘振华的决定不再退缩，这次一定拿出个方案和结论。
“但负责不是因噎废食！大槐树村的成功不是偶然！它证明了市场需求就在那里！
城里人需要新鲜蔬菜，农民需要增加收入的门路！
我们搞试点，就是要在可控范围内探索路子，总结经验，规范管理，而不是一棍子打死！
至于秩序和物价，正是因为双轨制混乱、供给不足才导致抢购！
只有生产丰富了，流通搞活了，东西多了，价格才能真正稳定下来！堵不如疏，这个道理，老祖宗都懂！”
税务局老李清了清嗓子，他是王利民一手提拔起来的，说话带着圆滑：“刘县长的出发点肯定是好的，改革嘛，总是要有人去闯。
不过王书记的担心也很有道理，稳定是根本。
现在上面精神还不明朗，我们县是不是可以再观察观察？
等上级有了更明确的指导意见，或者兄弟市县有了成熟经验，我们再跟进也不迟嘛。稳妥一点，总归没错。”
“等？等到什么时候？”
刘振华猛地一拍桌子，脸色因激动而变白。
“等到物价把老百姓的口袋彻底掏空？等到农民守着土地饿肚子？等到抢购潮演变成更大的社会问题？
李局长，我们等不起！老百姓更等不起！前几天蒜黄大棚项目能落地，是因为金源公司看到了前景，愿意拿出五百万真金白银和政府合作！这就是市场对改革方向的认可！
现在机会就在眼前，我们却要因为怕担责任，怕冒风险，就把门关上？这是对三水县发展机会的浪费，是对群众期盼的辜负！”
财政局长钱卫东面露苦涩，小心翼翼地插话：“刘县长，王书记，容我说句实在话。
县财政现在确实捉襟见肘。
物价补贴压力巨大，各项开支都在压缩。
金源公司那五百万合作资金，确实是及时雨。
如果能通过推广类似大棚这样的项目，既增加税收，又减少对困难群体的补贴压力，还能平抑一部分副食品价格，缓解抢购，从财政角度看，是…是值得尝试的。
当然，前提是管理要跟得上，不能出乱子。”
王利民冷冷地扫了钱卫东一眼，钱卫东立刻缩了缩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