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瘦高个走过来,拍了拍李顺的肩膀,“跟我来。”
瘦高个名叫陈远,是这批受训者的小队长。他带李顺领了黑衣劲装、靴子、腰带,又配了短刀、匕首、弩箭、绳索等一应器械,最后来到营房。
营房内通铺,可住十人,目前住了七个。见新人进来,几人抬眼看了看,又各自忙去——有的擦拭兵器,有的打坐调息,有的在沙盘前推演。
“这里规矩。”陈远道,“一,不得私斗;二,不得打探他人来历;三,训练期间不得外出;四,一切行动听指令。违者,轻则驱逐,重则处死。”
李顺将行李放在空铺上,“明白。”
“你是赵爷亲自送来的人,大家都会盯着你。”陈远意味深长地说,“好好表现,别给王爷丢脸。”
夜幕降临,军营敲响了熄灯鼓。
李顺躺在硬板床上,望着屋顶横梁,毫无睡意。今日发生的一切在脑中回放:靖王的审慎,梁王的试探,风影的深不可测,还有这军营中肃杀的氛围。
他摸了摸枕下的短刀,刀柄冰凉。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不能急,一步都不能错。靖王孟玄羽是个非常精明的人,风影更是厉害角色。在这里,每一个眼神、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可能暴露身份。
必须通过训练,必须留在靖王府。
只有接近那个人,才能完成该做的事。
窗外传来梆子声,二更天了。
李顺却毫无睡意,是兴奋,还是紧张,又或是畏惧?
另一边,风影将李顺交给了雾影,返回靖王府向孟玄羽复命,对于孟玄羽问到的一些细节,风影对答如流,孟玄羽笑道:“若是这小子真可培养,将来作你的副手,你也能轻松些。”
风影勾唇一笑:“王爷你这是生怕赵琪累到了吗?”
“自然,以后所有的事都交给下面的人做,你只要能掌控大事就好。”孟玄羽微笑:“我这人其实没有外人看来那般勤勉,也是想着能偷点懒是点懒。”
说得风影忍俊不禁的笑了。
暮色如温柔的纱幔,悄然笼上靖王府高耸的檐角。风影踏着青石小径回到他与云裳居住的独立小院时,步履较往日轻快了几分,那常年紧抿的唇线,此刻也难得地松弛下来,勾勒出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却真实存在的暖意。
连日来,新年欢聚,每天靖王府都热闹非凡,云裳与自家的云府兄弟姐妹与靖王府众人,是好好的玩了整整快一个月了,简直是不亦乐乎,直到李墨怡生了女儿,大家一起回了云府,这欢庆的气氛才算是彻底结束了。
今天白天她去找了卫若眉陪伴,时间过得倒也算快,用完晚膳后,她一个人回到院中。
过完元宵节,风影已经开始忙碌起来,云裳更是一个人孤寂无趣,不由地左右张望着等待风影的身影。
此时已经入夜,院内的石罩灯全部点亮,这才闻得熟悉的脚步声,她抬头便见丈夫这般神情,心下微讶。
她连忙起身迎上,接过他解下的外氅,又去斟了盏一直温在暖窠里的云雾茶——是他素日最喜欢的口味。
茶香袅袅中,她端详着他的眉眼,柔声开口:“今儿是遇着什么好事了?眉梢都带着喜气,倒像在外头捡了宝似的。”
风影接过那白瓷茶盏,温热的触感自掌心直熨帖到心底。他先饮了口茶,润了润喉,才道:“确是安置了件心头事。王爷今日发了话,将李顺收入禹州军的‘鬼影卫’中历练。”
云裳笑了笑,点头道:“李顺既救过王妃,又在那日跑马场大显身手,帮王爷赢回了雁栖林场,他本就身手不凡,王爷肯定愿意留下,只是,安排了他,与你有什么好处?为何阿琪这般高兴?”
风影为人素来沉稳内敛,喜怒之情很少外露,从未像如此刻这般,眼角眉梢都透着一种沉甸甸的、被充盈的喜悦。
云裳见他今天如此开心,也想知道究竟为何。
风影看出她眸中的疑惑,放下茶盏,目光投向窗外渐浓的夜色,仿佛要透过那沉沉暮霭,看到更远的地方。
他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声音低沉而缓慢,每个字都似有重量:“今日在王爷书房……王爷对着梁王殿下、王妃,还有那李顺,亲口说了一句,”他顿了顿,似在回味,也似在确认那话语的真实与分量,“他说,‘这些年,有风影在,我便能时时安枕无忧’。”
云裳微微一怔,随即,一股由衷的喜悦与骄傲如温水般漫上心田。
她了解自己的夫君。
赵琪其父曾是禹州军中有名有号、勇悍忠耿的高级将领,可惜壮年战殁沙场,其母哀恸过度,不久亦随之一病去了。
那时风影才几岁,转眼便从将军府的小公子,成了无依无靠的孤儿。
天地虽大,却仿佛再无他的容身之处。幸而,当时的靖王太妃,孟玄羽的祖母徐老夫人,心慈念善,在禹州城内开设了“乐善堂”,专为收容照料他们这般命运骤变的军中遗孤。
徐老夫人心思细腻,不仅仅是施舍一口饭食、一件寒衣的地方。
徐老夫人慈蔼,亲自过问起居,挑选照料他们的仆妇如赵三娘子等人,也都极尽耐心温柔。在那方小小的天地里,风影虽失了至亲,童年的光阴却并未被阴霾彻底吞噬,反而在另一种呵护下,得以平顺、甚至可称愉快地成长起来。
再后来,命运的丝线将另一个少年送到了他身边。
那便是时年十三,在盛州为质五年,因老靖王病重,卧床不起,被恩准返回禹州承袭靖王爵位的七代靖王孟玄羽。
孟玄羽返回禹州时,老靖王已经病入膏肓,而整个禹州的军政经济管理权全部落在了他的二叔孟宪手上。
孟宪心生恶念,想要趁老靖王病危,自己取而代之,将靖王的爵位收归己有,于是对孟玄羽也起了迫害之心,甚至在他的饮食中下了慢性毒药。
为了保命,孟玄羽便在祖母的帮助下,躲到了乐善堂避祸。
而孟宪对于这样一个才十三岁的少年,根本不放在眼里,为孟玄羽蓄积力量,暗中图谋赢得了宝贵的时间。
一个是将门遗孤,骨子里刻着忠诚与坚韧;一个是天家贵胄,却早早尝尽冷暖,于逆境中淬炼出远超年龄的悟性与生存智慧。
两个少年,境遇虽有不同,心底那份孤寂与警惕却隐隐相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