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宇的指尖在手机屏幕上悬停了三秒，最终还是按灭了屏幕。审讯室的白炽灯在头顶发出嗡鸣，桌上的咖啡已经凉透，杯壁凝着的水珠顺着桌沿滴落在案卷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他盯着案卷里那张被放大的青铜鼎照片，纹饰间的云雷纹像张密不透风的网，正如同此刻横亘在眼前的迷雾。
三天前博物馆失窃案的现场照片在投影仪上泛着冷光。十八件春秋战国时期的青铜礼器，外加展柜里陈列的七件明清宫廷珠宝，一夜之间从恒温恒湿的展柜里消失无踪。监控系统在凌晨三点十七分被干扰器屏蔽，安保巡逻的间隙被精确计算到一分零四秒——对方显然是专业级别的对手，甚至可能带着某种对文物盗窃行业的示威意味。
“陈队，技术科那边有新发现。”实习生小林抱着笔记本电脑冲进来，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濡湿，“屏蔽器的信号残留分析出来了，和三年前跨国走私案里出现的型号高度吻合。”
陈宇猛地直起身，椅腿在地面划出刺耳的声响。他接过电脑，屏幕上跳动的频谱图像条躁动的蛇，那些特殊的波段标记像枚枚钢针，猝不及防地刺破了记忆里的某个结痂。三年前那起案子最终以主犯逃脱收尾，留在证物袋里的半截指纹至今还躺在数据库的冷宫里。
“把所有关联案件的卷宗调出来，”他的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另外，查一下最近三个月黑市上活跃的买家名单，特别是那些突然冒出来的新面孔。”
小林应声而去时，陈宇已经拨通了那个加密号码。听筒里传来三秒电流杂音，随后是个经过变声器处理的沙哑嗓音：“喜鹊叫门，有事说事。”
“我需要‘鬼市’的入场券。”陈宇盯着桌上那枚从现场找到的微型定位器，这东西本该在失窃文物上启动，却被对方用消磁器彻底报废，“有人在我的地盘动了不该动的东西。”
“东区码头仓库，明晚子时。”对方顿了顿，背景里隐约传来轮船鸣笛，“记住，带件够分量的‘敲门砖’，最近守门的是‘独眼龙’，脾气不太好。”
电话挂断的忙音里，陈宇从保险柜最底层抽出个锦盒。里面躺着枚民国时期的翡翠翎管，是去年端掉一个盗墓团伙时缴获的战利品，一直没上交——这种见不得光的交易，总得有件拿得出手的硬通货。
凌晨一点的码头被浓雾浸泡得发胀。咸腥的海风裹着鱼腥气钻进领口，陈宇把帽檐压得很低，手里拎着的黑色行李箱在石板路上磕出沉闷的声响。仓库区的探照灯像只独眼，在雾里切开一道道转瞬即逝的光轨。
“站住。”两个穿着黑色冲锋衣的男人从集装箱阴影里走出来，左边那个右眼戴着黑色眼罩，露出的左眼里布满血丝，正是“独眼龙”。他手里的钢管在掌心转了个圈，“请柬。”
陈宇从内袋掏出枚黄铜令牌，上面雕刻的蝙蝠纹在微光里若隐若现。独眼龙接过令牌，用指尖摩挲着边缘的暗纹，忽然冷笑一声：“陈警官倒是稀客，上次见面还是在城西的废车场吧？”
陈宇的手悄悄按在腰间的配枪上。三年前那次围捕，独眼龙的右眼就是被他打断的弹片划伤的。他没想到对方竟然认得出自己的声音，看来今晚的交易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按规矩来。
“我来买东西。”他不动声色地后退半步，行李箱的锁扣已经被拇指顶开，“听说有人在找一批青铜器？”
独眼龙突然大笑起来，笑声在空旷的码头回荡，惊飞了栈桥上栖息的海鸥。他身后的男人悄悄摸向腰间，陈宇瞥见那抹银光时，已经侧身撞开对方的胳膊，膝盖顶在他的肋下。钢管砸在集装箱上的闷响里，他已经反手扣住了独眼龙的手腕。
“别耍花样。”冰冷的枪口抵住独眼龙的太阳穴，陈宇的声音比海风更冷，“我知道‘影子’在背后指使你，告诉他，我要见那个买主。”
独眼龙的喉结滚动了两下，眼罩下渗出的血珠滴在陈宇的手背上。他啐了口带血的唾沫：“疯子...你知道他是谁吗？连‘老爷子’都得让他三分...”
“要么带路，要么让你的左眼也尝尝子弹的滋味。”陈宇的指腹已经扣在扳机护圈上，“二选一。”
雾里突然传来鼓掌声，三短两长，节奏像某种暗号。陈宇猛地转身，看见个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从浓雾里走出来，手里把玩着枚青铜饕餮纹的镇纸，正是失窃文物里的那件“蟠虺纹镇纸”。
“陈警官的手段还是这么直接。”男人的声音像砂纸摩擦玻璃，他把镇纸抛过来，“我就是你要找的人，不过交易地点得换个地方。”
陈宇接住镇纸的瞬间，金属表面残留的温度让他心头一紧——这东西离开恒温展柜超过七十二小时，表面应该凝结着露水，可现在却带着人体的温度。对方要么是刚从藏身处取来，要么...就是身边还藏着其他文物。
“上车。”男人指了指停在暗处的黑色商务车，车窗贴着最深色的膜，“放心，只是想跟陈警官做笔双赢的买卖。”
商务车在浓雾里穿行，仪表盘的绿光映着男人模糊的侧脸。陈宇注意到他左手无名指上有道环形疤痕，像是常年戴着戒指的人突然取下留下的印记。车载电台里断断续续传来粤语老歌，邓丽君的嗓音被电流绞得发颤。
“知道为什么选在今晚交易吗？”男人忽然开口，从怀里掏出个紫檀木盒子，“明晚是‘鬼市’的月市，所有见不得光的买卖都会在那时成交。你的文物，现在恐怕已经被拆成零件，准备混进不同的货柜了。”
陈宇猛地攥紧拳头，镇纸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他盯着后视镜里逐渐缩小的码头，突然意识到对方带他离开仓库，根本不是为了交易。
“你在拖延时间。”他摸向腰间的枪，却发现枪套是空的——刚才制服独眼龙时，枪不知何时被摸走了。
男人轻笑一声，从副驾驶储物格里拿出那把92式手枪，慢悠悠地拆卸着零件：“陈警官还是这么不小心。三年前在东南亚雨林里，你也是这样把备用弹匣落在了帐篷里。”
这句话像把冰锥刺穿了陈宇的耳膜。三年前那起跨国走私案的收尾行动中，他在雨林里追了主犯七天七夜，最后因为弹匣告罄眼睁睁看着对方消失在密林中。这件事除了专案组核心成员，不可能有外人知道。
“你是谁？”陈宇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眼前的男人像团不断变形的影子，“三年前的案子，你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
男人重新组装好手枪，调转枪口对准自己的太阳穴，然后缓缓推开车门。夜风裹挟着海水的咸腥味灌进来，他的风衣在雾中猎猎作响，像只即将展翅的蝙蝠。
“明晚月市，带那件翡翠翎管来。”他的声音突然变得清晰，不再经过任何变声处理，“记住，一个人来。”
陈宇扑过去时只抓住了片衣角。男人像滴墨融入清水般消失在浓雾里，只有那把手枪被留在了座位上，枪口插着朵风干的白梅——和三年前主犯留在现场的那朵一模一样。
回到局里时天已微亮。技术科的同事在手枪握把上提取到三组指纹，其中一组比对结果让所有人倒吸冷气——竟然和三年前那半截指纹完全吻合。
“陈队，查到了。”小林把一份档案拍在桌上，照片上的男人穿着西装，胸前别着考古学会的徽章，“‘影子’的真实身份可能是秦峰，前国家博物馆研究员，五年前因涉嫌监守自盗被开除，之后就人间蒸发了。”
陈宇盯着照片里那张斯文儒雅的脸，突然想起刚才男人无名指上的疤痕——档案里记载，秦峰的妻子是位玉雕大师，失踪前两人正在筹备展览，展品里就有枚需要用翡翠翎管搭配的翎羽饰品。
“查他妻子的下落。”陈宇的目光落在那枚翡翠翎管上，阳光透过窗玻璃在上面折射出幽绿的光，“还有，备车去考古学会旧址。”
学会旧址藏在老城区的巷弄深处，门楣上的牌匾被风雨侵蚀得只剩模糊的轮廓。陈宇推开门时，灰尘在光柱里跳着细碎的舞，空气里弥漫着松节油和旧纸张的味道。
画室中央的画架上蒙着块防尘布，掀开的瞬间，陈宇的呼吸骤然停滞。画布上是幅未完成的工笔画，描绘着群青铜礼器在月光下泛着幽光，而角落里那个正在临摹的女人背影，和档案里秦峰妻子的照片分毫不差。
“她已经在这里画了五年。”秦峰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手里捧着个青铜豆，“那天博物馆展出的文物，其实是她按1:1复刻的仿品。真正的国宝，五年前就被我转移到安全的地方了。”
陈宇转身时，看见秦峰正用软布擦拭着青铜豆上的铭文。那些蝌蚪状的文字在晨光里仿佛活了过来，突然让他想起失窃案现场那个被忽略的细节——展柜玻璃上残留的不是切割痕迹，而是某种特殊溶剂的化学反应。
“你们根本没偷文物。”他的声音有些发颤，“你们是在转移视线，真正的目的是...引出藏在博物馆内部的内鬼？”
秦峰把青铜豆放在画架旁，画布上的光影恰好与实物重叠。他从抽屉里拿出份泛黄的鉴定报告，上面的日期正是五年前：“当年博物馆扩建时，有人用仿品调换了十五件馆藏珍品。我发现时已经被倒打一耙，只能带着我妻子躲起来，一边复刻文物，一边搜集证据。”
画架后的布帘突然被拉开，露出后面的密室。十八件青铜礼器整齐地排列在恒温展柜里，每件旁边都放着放大镜和鉴定工具。陈宇拿起其中一件爵杯，内壁的铭文比博物馆展出的那件多了个极小的“秦”字——那是秦峰家族特有的标记，也是当年他父亲捐赠这批文物时留下的暗记。
“明晚月市，内鬼会带着仿品去交易。”秦峰把那枚翡翠翎管放在展柜里，正好与旁边的翎羽饰品组成完整的一套，“他以为能把赃物嫁祸给黑市，却不知道我们早就布好了局。”
陈宇看着墙上的监控屏幕，画面里是博物馆内部的实时影像。安保主管正在办公室里用加密电话说着什么，桌角露出半截与失窃案现场相同的屏蔽器。
“需要我做什么？”他掏出配枪检查，这次保险栓是打开的。
秦峰指了指屏幕上的时间，距离月市开始还有二十三个小时：“去准备你的‘敲门砖’。明晚，我们得让某些人知道，有些东西，不是他们能碰的。”
晨光穿过画室的天窗，在青铜礼器上流淌成河。陈宇突然明白，这不是一场失窃案的追踪，而是场跨越五年的守护。那些在黑暗中流转的文物，终究会在黎明到来时，找到属于它们的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