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29日清晨六点半，汉东县公安局家属院的操场上已经有了晨练的身影。祁同伟穿着一身运动服，绕着操场慢跑——这是他多年保持的习惯，既能锻炼身体，又能让大脑保持清醒，梳理一天的工作思路。
昨天报到后，他简单收拾了宿舍，又和治安大队的张建军大队长聊了半个多小时，初步了解了各派出所的基本情况。根据张建军的建议，他把首个调研点定在了城郊的东风派出所——这个派出所辖区包含3个城中村和2个行政村，流动人口多，盗窃案件占全县农村盗窃案的40%，是治安压力最大的派出所之一，最能反映基层的真实问题。
慢跑结束后，祁同伟回到宿舍，简单洗漱、吃了早餐——一杯豆浆、两个包子，是从家属院门口的早餐摊买的，味道很地道，带着汉东本地的咸香。七点半，他背着双肩包，里面装着笔记本、汉东县地图和之前整理的“避坑清单”，来到县局办公楼前，办公室主任李伟已经开着车在等他了。
“祁局，早！咱们直接去东风派出所，张磊所长已经在所里等您了。”李伟笑着打招呼，帮祁同伟打开车门。
“辛苦李主任了，这么早陪我跑一趟。”祁同伟坐进副驾驶，“路上咱们再聊聊东风派出所的情况，比如辖区人口、主要治安问题。”
“好嘞！”李伟发动车子，沿着政法路向城郊驶去，“东风派出所辖区面积有18平方公里，常住人口2.3万，流动人口差不多有8000多，主要是在县城打工的农民工，租住在三个城中村——东风村、西杨村、南河村。这些城中村都是自建房，楼挨楼、巷连巷，没有物业，管理特别乱，盗窃案主要就发生在这三个村，尤其是晚上，路灯坏了没人修，小偷特别多。”
祁同伟认真听着，在笔记本上快速记录：“东风派出所：辖区18km2，常住人口2.3万，流动人口8000+，3个城中村（东风、西杨、南河），盗窃案高发，路灯损坏。”
车子驶出县城主街，路边的建筑渐渐从商铺变成了低矮的平房，偶尔能看到农田里有农民在劳作。二十分钟后，车子停在了一栋老旧的二层小楼前——这就是东风派出所，楼体是红砖结构，墙皮已经有些脱落，门口挂着“汉东县公安局东风派出所”的牌子，旁边停着两辆警车，一辆是银灰色的捷达，看起来至少有十年了，车身上还有几处明显的划痕；另一辆是白色的面包警车，车窗玻璃有一块贴着透明胶带，显然是之前碎过。
“祁局，到了。”李伟停下车，率先走下去。
这时，一个穿着警服、身材微胖的中年男人快步从派出所里走出来，脸上带着憨厚的笑容：“祁局，您好！我是东风派出所的张磊，早就盼着您来调研了！”
“张所长，辛苦你了，这么早等我们。”祁同伟握住张磊的手，能感受到对方手心的粗糙，显然是常年在基层跑的缘故。
“应该的，应该的！快请进，所里条件简陋，您多担待。”张磊热情地领着祁同伟和李伟走进派出所。
一楼是值班室和户籍办理窗口，值班室里有两位年轻民警正在整理案卷，看到祁同伟进来，连忙站起身问好；户籍窗口前没有群众，只有一位大姐在低头整理资料。二楼是办公室和会议室，张磊把他们领进会议室，会议室不大，摆着一张长方形的会议桌，桌上堆着几摞案卷，墙角的空调是老式的挂机，外壳已经泛黄，运转时发出“嗡嗡”的声响。
“祁局，您先坐，我给您倒杯水。”张磊忙前忙后，给祁同伟和李伟各递了一杯热水，然后在祁同伟对面坐下，脸上的笑容渐渐变成了无奈，“祁局，不瞒您说，我们所现在的情况，用‘捉襟见肘’来形容一点都不为过。全所一共8名民警，其中2名还有两年就退休了，身体不好，只能在值班室坐班；剩下的6名，要负责18平方公里的治安巡逻、案件办理、户籍业务，还有各种报表、台账，根本忙不过来。”
祁同伟皱了皱眉，问道：“警力这么紧张，之前没向县局申请增派人手吗？”
“申请过！去年我就打了三次报告，请求增派2名年轻民警，结果县局说编制紧张，让我们再克服克服。”张磊叹了口气，指了指窗外的警车，“您看楼下那两辆警车，捷达是2012年的，跑了快30万公里了，去年冬天发动机坏了，修了好几次才修好，现在开着还老熄火；面包警车是2015年的，上个月车窗被小偷砸了，没钱换新的，只能贴胶带。还有对讲机，我们8个人，只有3台能用，剩下的5台不是没信号就是充不上电，巡逻时联系都费劲。”
“装备老化的问题这么严重？”祁同伟心里一沉，他之前在市局缉毒支队，虽然也辛苦，但装备从来没这么差过——基层的困难，比他想象的还要具体。
“可不是嘛！”张磊拿出一本《东风派出所2024年治安案件台账》，递给祁同伟，“您看，今年1-6月，我们辖区共发生盗窃案47起，结案的只有19起，结案率不到41%，比全县平均水平还低12个百分点。不是我们不想破案，是真的没条件——没有监控，城中村的巷子又复杂，小偷一钻进去就找不到了；人手不够，有时候同时接到两个报警，只能先去处理更紧急的，另一个就只能等，等赶到的时候，现场早就被破坏了。”
祁同伟翻看台账，上面记录着每起盗窃案的时间、地点、损失情况：3月12日，东风村王某某家被盗电动车一辆，价值2000元；4月5日，西杨村李某某出租屋被盗现金800元；5月20日，南河村超市被盗香烟10条，价值3000元……大多是发生在城中村的盗窃案，损失虽然不算特别大，但对普通老百姓来说，都是不小的负担。
“这些案子里，有没有什么规律？比如作案时间、目标？”祁同伟问道。
“有！大多是晚上8点到11点，趁村民或者租客出门吃饭、散步的时候作案，目标主要是电动车、现金、手机这些好携带的东西。”张磊说道，“我们也想过加强晚上的巡逻，但晚上只有2名民警值班，要负责三个城中村，根本转不过来，有时候刚巡逻完东风村，西杨村就又发生盗窃了。”
祁同伟点点头，合上台账：“张所长，咱们别在办公室说了，带我去城中村看看，跟你们一起巡逻一圈，实地感受一下。”
“好！我这就叫上巡逻的民警。”张磊立刻起身，去值班室叫了一位年轻民警——25岁的王鹏，刚参加工作一年，脸上还带着几分青涩。
四人走出派出所，张磊和王鹏穿上反光背心，带上仅有的两台能用的对讲机。祁同伟没有穿警服，只穿了一件黑色的夹克，方便和村民交流。他们没有开警车，而是步行前往最近的东风村——张磊说，城中村的巷子太窄，警车开不进去，只能步行。
从派出所到东风村，要走十分钟的土路，路上坑坑洼洼，昨晚下过小雨，路面还有些泥泞。走进东风村，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密密麻麻的自建房，大多是三层小楼，楼与楼之间的巷子只有一米多宽，只能容一个人通过。巷子两边堆满了杂物，有的是废弃的家具，有的是生活垃圾，散发出一股潮湿的霉味。
“祁局，您看这些巷子，没有路灯，晚上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小偷最喜欢在这种地方作案。”张磊指着巷子顶部的路灯，有的路灯只剩下灯杆，有的灯头耷拉着，显然是坏了很久，“我们去年就统计过，东风村有32盏路灯，现在能用的只有7盏，报给村里，村里说没钱修；报给县市政，市政说城中村的路灯归村里管，互相推诿，最后就没人管了。”
祁同伟停下脚步，抬头看着那些损坏的路灯，心里记下：“东风村：路灯32盏，可用7盏，维修推诿，需协调解决。”
他们继续往前走，路过一家出租屋，门口没有挂任何登记牌。张磊敲了敲门，一位五十多岁的房东打开门，看到张磊，脸上露出不耐烦的表情：“张所长，又来干嘛？我这租客都是正经人，没犯法。”
“王大姐，我们不是来查人的，是来看看出租屋登记情况。”张磊笑着说道，“您这房子租给了几个人？都登记身份证了吗？”
“登记啥呀，麻烦！租客来了就住，走了就退钱，反正都是打工的，能有啥问题？”王大姐双手叉腰，语气很冲，“之前你们来让登记，我登了两次，后来没人来查，我就不登了，浪费时间。”
张磊还想再说什么，王大姐“砰”地一声关上了门，留下几人站在门口。
“祁局，您看，这就是现状。”张磊无奈地摇摇头，“大多数房东都不愿意登记，觉得麻烦，我们上门催了好几次，有的表面答应，回头还是不登；有的干脆就不开门，我们也没办法——总不能强闯吧？”
祁同伟没说话，只是在笔记本上快速记录：“出租屋登记：房东配合度低，登记率不足30%，无有效监管手段。”
他们继续巡逻，走到东风村的中心广场，几位老人正在晒太阳。看到张磊，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颤巍巍地走过来，握着张磊的手：“张所长，你可来了！我家小孙子昨天晚上在广场上玩，差点被一个陌生人带走，幸好我及时发现，不然就出事了！你们能不能多来巡逻几次啊？晚上我们都不敢出门了。”
“王大爷，您别担心，我们以后会加强巡逻的。”张磊连忙安慰，“昨天的事，您报案了吗？我们好备案，留意那个陌生人。”
“报案？报了也没用啊！”王大爷叹了口气，“上个月我家丢了一辆三轮车，报案后你们来了两个人，问了问情况，拍了几张照片，就没下文了。现在丢东西的人多了，大家都懒得报案了，报了也是白报。”
听到这话，祁同伟心里一阵刺痛——老百姓的失望，比任何数据都更能反映基层治安的问题。他走上前，握住王大爷的手，语气诚恳地说道：“王大爷，您好！我是县公安局新来的副局长祁同伟，负责治安工作。您放心，从今天起，我们一定会加强巡逻，尽快解决路灯问题，提高破案率，不让老百姓再受委屈。昨天您孙子遇到的事，麻烦您跟我详细说说，我们现在就备案，一定把那个陌生人找出来。”
王大爷愣了一下，看着祁同伟真诚的眼神，慢慢放下了戒备，详细说了昨天的情况：“昨天晚上七点多，我带着小孙子在广场玩，一个穿黑色外套的男人走过来，想拉小孙子的手，说‘带你去买糖吃’，小孙子吓得躲到我身后，那个男人就走了。我没看清他的脸，只知道大概三十多岁，个子不高。”
祁同伟让王鹏拿出笔记本，详细记录下来，然后对王大爷说：“王大爷，谢谢您提供的线索，我们会立刻安排人在广场附近巡逻，也会调取周边的监控——虽然监控不多，但总能找到一些线索。您以后晚上尽量别让孩子一个人出来，有任何情况，随时给派出所打电话，我们24小时值班。”
“好，好，谢谢祁局长！有您这句话，我们就放心了。”王大爷激动地说道，眼眶都有些红了。
从东风村出来，他们又去了西杨村和南河村，情况和东风村大同小异：路灯损坏、出租屋登记缺失、村民安全感低。巡逻结束时，已经是中午十二点半，几人回到派出所，简单吃了盒饭——两荤一素，味道很普通，但祁同伟吃得很认真，他知道，这就是基层民警的日常。
下午一点，祁同伟和张磊、王鹏坐在会议室里，总结这次调研的情况。祁同伟拿出笔记本，将发现的问题梳理成三点：
警力不足：东风派出所8名民警，需负责18平方公里辖区，人均管辖面积2.25平方公里，远超标准（1.5平方公里\/人），且老龄化严重，年轻民警少；
装备老化：警车老旧、对讲机损坏、路灯维修推诿，硬件设施无法满足治安需求；
出租屋登记缺失：登记率不足30%，房东配合度低，流动人口监管失控，成为盗窃案高发的主要原因。
“这三个问题里，哪个最紧急、最容易解决？”祁同伟问道。
张磊想了想，说道：“应该是出租屋登记。警力和装备问题需要县局批编制、批经费，不是一天两天能解决的；但出租屋登记，只要我们多上门、多宣传，联合社区居委会一起做，应该能在短期内看到效果。而且登记好了流动人口，我们能摸清底数，知道谁是外来的、住在哪里，破案也能更有方向，盗窃案说不定能减少不少。”
祁同伟点点头，他也是这么想的：“对，就先从出租屋登记入手。张所长，你先统计一下东风派出所辖区的出租屋数量、已登记数量，明天我会在县局召开专项工作会，要求全县各派出所都开展出租屋登记工作，咱们东风派出所作为试点，先做起来，积累经验。”
“好！没问题！我今天下午就安排人统计，保证明天给您数据。”张磊立刻答应，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他没想到祁同伟刚来就这么务实，不搞虚的，直接解决实际问题。
下午两点，祁同伟和李伟离开东风派出所，返回县局。路上，李伟说道：“祁局，您今天调研得真细，连村民的小事都记在心里，张磊他们肯定特别感动。之前王浩副局长也来调研过，每次都是在办公室听汇报、看报表，从来没跟民警一起巡逻过，更没跟村民聊过。”
祁同伟笑了笑：“基层工作，不深入一线怎么行？报表上的数据是死的，但老百姓的需求是活的。只有跟他们聊，才能知道他们真正需要什么，我们的工作才能有方向。”
回到县局后，祁同伟立刻来到周刚的办公室，汇报了调研情况和优先解决出租屋登记的想法。周刚听完，很支持：“这个思路好！先易后难，循序渐进，既能快速出成效，也能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