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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在病床上的凯文表情安稳,看起来就像睡着了一样。
失去了那副几乎从不离身、用来遮掩表情的简陋面具,他的脸庞完全暴露在微弱的灯光下。略显苍白的皮肤,还带着几分少年人特有的柔软轮廓,鼻梁不高,睫毛倒是挺长。此刻的他,褪去了战场上紧绷的硬壳,显露出与年龄相符的稚嫩。
回想起来,我从未见过他的睡脸。
他永远起的比我早,总是有做不完的事。
无论是我熬夜研究后挣扎起身的清晨,还是因食物短缺而饥肠辘辘、辗转难眠的深夜。
因为他深知自己在正面战场上的力量有限,于是便将所有的努力,所有的韧性,都倾注在照顾我这个在生存技能上堪称“废物”的指挥者身上。
“凯文——”
即使呼喊名字,用冰冷的手触摸他更加冰冷的脖颈,他也没有反应。
要是平日里,他一定早就跳着要给我从熔炉中整个热煤块揣兜里了。
“真是……一副看死人的表情。”
在静止的房间里虚度时间的我被人唤醒。
“你以为站在你面前的是谁?——虽然我很想像某个老女人一样维护下自己的形象,不过看你这张脸,还是算了。”
就算不用回头,也知道站在房间入口的是那位血魔医生。拥有一头雪白美丽秀发的女性,下意识抓着挎在肩膀上的急救包向我们靠近。
初见时的犹豫和胆怯,以及眼中的迷茫,仅仅隔了几分钟便消失不见。
而这也让我察觉到异样。
“这样帮助我们,没关系吗?”
“别用那种眼神看我,作为医生,放任眼前的病患死去,对我而言是一种最高级别的侮辱。”
一面将珍贵的冷冻血浆从保温箱中取出,一面朝着低头的我发出过于正直的台词。
“……谢谢。”
这词过于老套,但此刻的我,搜肠刮肚也找不出更合适的表达。
然而,就是这两个字,让整个医疗室瞬间陷入了更深的死寂。空气仿佛凝固,只剩下消毒水那刺鼻的气味,无孔不入地侵蚀着我的嗅觉神经,几乎要占领大脑。
直到那气味浓烈到令人窒息,忙前忙后的血魔医生才终于停下动作,擦了擦额角细密的汗珠,转过身来,脸上竟露出一抹打从心底感到满足的、纯粹的微笑:
“这样就没问题了。”
我的笑容刚刚在嘴角浮现,甚至没能维持半秒——
“虽然我很想这么说……”她脸上的笑容瞬间转冷,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平静,补充道,“但他和你带来的那些人一样。高强度作战导致身体多处严重损伤,体内源石结晶密度严重超标,加上长时间大量失血造成的神经损伤……我不能保证他还能醒过来。”
“……你说什么?”
突如其来的噩耗似乎令我的气势一瞬间变得十分可怖,面前看似柔软的少女居然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抱歉……”
意识到自己这种行为和过去最厌恶的医闹者如出一辙后,愧疚感几乎要把我吞没。
“哼……算了。”
原本已冷若冰霜的血魔医生,在短暂的停顿后,神色又奇异地恢复了平静。
“如果我要生气,大概在两百年前就已经气死了。”
面对自己遭受的不公,她脸上的神色好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这种时候识相的不识相的都该问候一下医生小姐的年纪,话题或许就这样打开了,但我偏偏一身反骨。
“像你这样的医生,为何会加入罗德岛?”我坐在陪护椅上,假装不经意问。
为何放任罗德岛在这片大地上胡作非为?又为何要帮助自取灭亡的我们?如果仅仅是为了维护医者的自尊,那你之前所做的一切,又要如何解释?
“……”
没有回答。被话语的矛头指着,血魔医生的侧脸窜过些微的痛楚。
“谁会无聊到去记那种事……”
受到pRtS的影响激起血魔这个种族与生俱来的嗜血冲动,却还是依靠着内心对医生的责任感,不断摸索着走到现在。
事到如今还被我毫不留情戳破,她一定也不好受。
“……抱歉,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我有些后悔。
“怎么可能过去……”用颤抖的声音回应我,血魔医生露出了一个近乎透明的笑容,“那个女人代表魔王特蕾西娅邀请我加入他们,还掏出那本我第一次发表论文的杂志说她就是那个普瑞塞斯……”
“真卑鄙啊,把我拉上贼船,却又兀自远行……”
“……凯尔希……”
她的喉咙里掉落出那个名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