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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前往诊所的路上,我看着沉重的铅灰云回想和凯文的对话——在他向普瑞塞斯许愿之后。
在空无一人的核心塔控制室。
那晚我又被梦魇所扰,再也没有睡意,从临时铺盖上爬起来,索性开始作接下来的战术规划。
战术方案b-18……
一阵满载寒意的夜风从窗子那边悄咪咪溜到这边。只穿着单薄睡衣的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鼻子一阵发酸,一下子就连着打了两个响亮的喷嚏。
“你在试着让自己感冒吗?”
有人在背后说。
我猛地一怔,身体瞬间绷紧。不需要回头,我知道身后站着的是谁——那几乎是令我今晚失眠的罪魁祸首。一股没来由的怨气混合着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我甚至有点庆幸自己起床时也顺手拉上了兜帽,宽大的阴影能遮挡住我此刻可能过于丰富的表情,不然凯文一定会觉得我像个一言不合就闹别扭的小孩子。
“你生气,因为——我……的事。”
臭小子还是陈述句。装都不装了。
“你知道的,我没办法怪你。”我努力压抑自己内心的情绪,“从一个纯粹的战士角度出发,你的选择对于整个队伍是最优解。”
“嗯。”
身后传来淡淡的回应,听不出是赞同还是别的什么。
接着,一件还带着体温的外套轻轻披在了我的肩上,驱散了些许寒意。他背对我,将罐头里临期的咖啡随手加入水中,象征性的回应。
“我不该有过多情绪,指挥官不该被情绪左右。但还是感觉有什么情绪在刺痛胸口。”我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边,说:“从醒来的那天开始,我就依稀记得,过去的自己身边一直有名为凯尔希的人造生物存在。她强大理智可靠,给了我很多帮助,像你一样……”
“但是,没有人记得她。pRtS的记录里没有,罗德岛的档案里没有,甚至连她付出无数心血建立的罗德岛本身,都仿佛彻底遗忘了她的创造者。就像她从未存在过一样。”
“其实,比起找回自己的过去,我更想找回她。”
“所以普瑞塞斯允诺我,只要我愿意,她就可以帮我找回凯尔希。”
“嗯,我知道。”凯文说,“我都知道。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
“那么你呢?凯文。”我追问。
“普瑞塞斯……她允诺了你什么事?或者说,你向她许愿,付出了那样的代价……究竟是为了换取什么?”
沉默。没有回答。
凯文依旧背对我。
水壶的水沸腾,伴随尖锐笛音,壶盖发出嘎哒嘎哒的震动声,填补了残忍的空白。
“无论发生什么……”凯文用极低的声音对我说道:“无论付出什么,我都想要帮助你。”
……
时间回到现在,我看过了凯文的体检报告,情绪比刚才还要低落。
“他还有多久?”我的声音干涩的厉害。
单看体检报告,他最大的可能性是死于多器官源石化导致的呼吸衰竭。
一路走来,我见证过太多人因此痛苦的死去。哪怕是一个身经百战的士兵,在疾病的最后阶段,都会哀求着战友用刀割破他的喉咙,结束这种痛苦。
“我不知道。”医生把架在他鼻梁上的眼镜正了正,“他血液源石结晶密度和体细胞与源石融合率都达到了一个临界点,奇怪的是他本人并没有感到太多的不适,或者说这是一种奇迹,我没有办法单纯依靠数值来判断他现在的身体情况。”
“听不懂。”
“那么——你就理解为,我这个医生的无能吧。”
这位中年男性沃尔珀拍了拍我的肩膀,然后转头继续手中制作眼镜的工作。他的神情很专注,专注到我可以不受打扰站在原地痛恨自己的无能一百年。
不知道过了多久,最后,我只能咬牙切齿低下头,驱动自己的肉体推开诊所大门往回走。
出了大门,冰冷的雨丝再次打在脸上,我却浑然不觉。
我很想对凯文说,人这一生最重要的从来都不是报恩,这世道只有没心没肺的人才能活得自在幸福。你有可爱的弟弟和关心你的同胞,把为数不多的生命浪费在我这种人身上实在太傻逼了。
但,就算我这么说也没用。
凯文现在老是躲着我,我们几乎没有对话的机会。
也许只有我再次暴露在失去性命的危机中,他才有可能主动出现。
比如现在——
我的思绪被骤然掐断。
一个身影,拦在了巷口。
对方看起来年纪不大,戴着巨大防毒面具、双手举着两挺几乎与他等臂长的改装源石爆破发射器的孩子,站在我面前。
雨水顺着他破旧的衣物和冰冷的金属枪管滑落。
他看向我的眼神,如同仲尼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那片海,本拉登终于看到了属于自己的两栋大楼,赫鲁晓夫终于找到了玉米,痞老板终于找到了蟹堡王配方,夜神月终于习得了百度开盒法。
“恶灵,我是来杀你的。”
他一直在等我,我也在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