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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从何时起,叶莲娜的身上,自里至外,便撩乱着不幸的火焰。
所以,不幸自然也追随着她。
在她还未出生时,乌萨斯便判她有罪。
在她降生后的十一年人生里,失去成了唯一的主题。
失去健康,失去双亲,失去祖母……现在还要孤独地死在自己失控的源石技艺中。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梦中那些因自身弱小而被士兵凌虐致死的场景,终究没有在现实中上演。命中注定?叶莲娜可不这么认为。
凡事都推给预先注定好的限定条件,是孬种的画地自限。
所以当四个士兵举起武器的瞬间,她毫不犹豫地榨取着体内每一分力量,疯狂催动视线所及的所有源石结晶。冰霜如怒涛般奔涌,将整个世界染成苍白的颜色。
这种强行催动法术的方式全凭她一腔孤勇,剧烈的痛苦很快撕裂了她的意识,几乎要将她的身体也一同摧毁。
这样就好……
这样就足够了。
不断自我限定着边界,以此安慰内心的恐惧不甘。前后矛盾到了极致,也只是希望奔赴死亡时能够坦荡。
偏偏在这种时候,一个温柔的声音由远及近,轻轻叩击着她即将消散的意识。
“哦,是你……”
那声音仿佛穿越了漫长时光,带着某种久违的熟悉。
“离我们上一次见面,已经过了很久。”
“你必须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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触目惊心。
纯白的世界,再无其它。
经过十多分钟在暴风雪中的艰难跋涉,还能站在这里的只剩下我和塔露拉。那个倒在地上半昏迷的孩子,衣襟上还残留着挣扎的痕迹。
远望淡淡的蓝色光芒——少女仍在依靠本能催动着以生命为燃料的源石技艺。
“塔露拉,这件事我暂时只想让你一个人知道。”我的叹气轻到连自己都未察觉。
“欸!什么?你……我……我不、不喜欢……这个……”塔露拉突然变得语无伦次,耳根泛起可疑的红晕。
居然慌乱到连源石技艺都维持不住,被霜星冻伤了。
如果可以,我很想问她退半步的动作是认真的吗,小小的动作伤害那么大。
我只能竭尽全力面无表情,就像在说着与自己毫无干系的话。
“这是我坚持要到现场而来的原因。”
我一面说一面将注射器刺进手臂,将新鲜的血液装进腰间的仪器,数秒后,我将淡青色的成品输送进年幼的霜星的脖颈。
“——好,这样应该就没事了。”
我装作擦拭额头的样子,轻轻拨开小霜星的刘海,确认她的脸庞已有血色。
与多次临床试验的结果一致,她的呼吸很快平稳下来,四周肆虐的风雪也随之开始平息,刺骨的寒意渐渐消退。
“……”
塔露拉半天没有说话。在目睹了一切后,她用可怕的眼神,警惕扫视四周。毫无疑问,如果我们周围还有第四个人,她马上就会挥剑让那家伙入土为安。
“为什么……这么相信我……”
确认周围安全后,塔露拉眉宇间笼罩着深重的忧虑。
“不知道,因为你是塔露拉?”我故作轻松反问,心下默默松了口气。
没等塔露拉再说些什么,我抱起尚未苏醒的霜星——或许现在该叫她叶莲娜。
认出霜星的那一刻我就意识到,罗德岛的格罗瓦兹尔很可能也在附近。
为了避免过早遇上罗德岛,改变历史的情况,我必须以最快速度救下这孩子,然后带着大家撤退。
可惜,我想得太简单了。
当最后一片雪花飘落,我们抬起头时,看见地平线上矗立着一座“山”——那是一个披着厚重积雪的身影,高大得超乎想象,仿佛与天地同寿的古老存在。
他站在那里,就像山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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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最后一片雪花悄然落地,我抬起头,呼吸骤然停滞。
那不是山。
至少不是由岩石与泥土堆砌的山峦。这是一个披挂着常年不化的冰雪与战痕的身影,高大得令整片冻原都显得逼仄。他仅仅是站在那里,就仿佛将天与地都撑开了一道缝隙。
我怀中的小霜星轻得如同羽毛,但此刻,所有的重量似乎都压在了我的手臂上——因为那个存在的目光,越过了塔露拉,越过了我,最终落在露出痛苦睡颜的霜星身上。
“惊人的力量……”
彼此正面相对后,个头高出许多的老爷子必须俯视才能看到我们。
他太过高大,高到我必须极力仰头才能勉强看到他那覆盖着厚重金属面甲的头颅。角质的巨大双角如同枯死的古树枝杈,刺向灰蒙蒙的天空。
冰冷的空气似乎因他的存在而彻底凝固。我之前所经历的所有严寒,在此刻都变成了可笑的儿戏。这是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战栗,仿佛站在食物链顶端的掠食者面前,连骨髓都要被冻结。
“你……温迪戈?传闻中那位乌萨斯的尉官?”
在看到那身乌萨斯制式的、却经过无数次粗糙改装的厚重铠甲时,耳畔塔露拉的呼吸更加急促沉重。
头盔下红光一闪。
塔露拉一个跨步跃到我和霜星前方,身体绷紧如满弓。她将手死死按在剑柄上,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声。即便面对整支感染者纠察队时,她也从未显露过此刻这般混杂着震惊、警惕与难以置信的眼神。
沉默。
博卓卡斯替没有说话,但他身上那种气势,竟令塔露拉一整个愣住,无法动弹。
恍惚中,我感觉到一阵耳鸣,几乎丧失平衡。再随后到来的头晕目眩中,仿佛有冰冷的刀刃贯穿腹部,搅动腰椎。
那狠狠侵入体内,旋转搅动的刀刃,让我感觉自己瞬间被融化,化作雪地上一滩血浆。
冷汗从塔露拉的白发间滑落,沿着下颌线滴在雪地上。
就这样持续互瞪,不知过了多久。
气氛紧张,时间流逝变得极度缓慢。但这暴力的寂静,最终在我怀中幼女的轻哼声中爽快瓦解。
——尚未清醒,那孩子却下意识往我怀里钻了一钻。
“妈妈……”
“——”
寂静中,我鬼使神差地接了一句:
“不要男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