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荒的山是活的。墨绿的林子密得能吞了人,腐叶在脚下碾出湿软的声响,藤蔓像枯手似的缠上来,连风穿过枝叶都带着股潮腥气。相柳三人走了四天,鞋底子早被泥水泡软,李石头的伤虽好了些,却还是得靠相柳扶着走,每走一步都喘得厉害。
相柳走在最前,手里那根硬木棍子被他磨得发亮。他拨荆棘的动作很轻,指腹贴着尖刺的根部一挑,就把带毒的藤条拨开,连点火星子都不溅。望舒跟在后面,看着他银发上沾的碎叶,忽然想起在遗世岛时,他蹲在礁石上看海的模样——那时他眼里全是空茫,如今却多了点沉劲,像把收了鞘的刀,看着静,却藏着锋。
“前面就是瘴疠林了。”李石头指着远处那片蒙着灰绿雾气的林子,声音发颤,“过了林子里的三道溪,就能见着弟兄们留的记号。只是……”他顿了顿,攥着相柳袖子的手紧了紧,“林子里的清心草旁,全是铁线蛇,那东西咬一口,半个时辰就没气。”
望舒刚要问清心草的样子,相柳突然停了脚。他侧耳听着,木棍尖抵在地上,指节泛白:“有人。”
“人?”李石头瞬间慌了,往相柳身后缩了缩,“是幽冥的人?”
相柳没说话,只把望舒往自己身后带了带。风突然停了,连虫鸣都断了——八个黑影从树后滑出来,关节处露着黑铁轴,动起来咔嗒响,眼神是死的,手里的吹箭筒泛着冷光,一看就淬了毒。
“是傀儡!”李石头的声音都变了调,“幽冥的傀儡探子!他们连这都找来了!”
话音刚落,毒箭就像雨似的射过来。相柳的木棍舞得密不透风,箭簇撞在木头上,碎成渣子。他脚一蹬地,人像阵风似的冲出去,木棍点在最前面那傀儡的膝盖上——“咔嚓”一声,傀儡的腿就弯了,直挺挺地砸在地上,还在挣扎着要爬起来。
望舒护着李石头躲在树后,指尖凝着灵力,往地上一按。藤蔓突然疯长,缠住后面几个傀儡的脚踝,有的还卷着石头,往傀儡的头砸过去。可这些傀儡不怕疼,断了胳膊也往前冲,其中两个绕开相柳,举着弯刀就朝望舒劈过来。
相柳余光瞥见,心口像被什么攥住,连呼吸都顿了。他不管身后袭来的毒箭,反手把木棍掷出去——木棍像标枪似的,直接穿了那傀儡的胸膛。可他自己也没躲过去,另一个傀儡的毒刃划在他背上,血瞬间渗出来,黑红色的,一看就带了毒。
“柳相!”望舒喊出声,手指都在抖,却没乱。她双手结印,淡绿色的灵力像萤火虫似的飞出去,落在相柳背上的伤口上。那些灵力裹着伤口,黑血慢慢止住了,可相柳的脸还是白了,冷汗顺着下巴往下滴。
“别管我!”相柳咬着牙,夺过旁边傀儡的弯刀,刀光一闪,剩下的傀儡全倒在地上,脖子上的伤口还在冒血。他拄着刀,后背的疼像火烧似的,却先回头看望舒:“你没事吧?”
望舒走过去,手按在他的伤口上,眉头拧得紧:“是蚀灵散,毒会吃灵力。我只能暂时压着,得找解药。”她抬头看他,语气里带着点后怕,“下次别这么拼,我能躲。”
相柳没说话,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像在安慰。李石头蹲在旁边,看着相柳后背的伤,又看看望舒发红的眼尾,忽然觉得心里松了点——军师以前眼里只有战场,现在却会护着人了,这不是坏事。
三人没敢久留,收拾了下东西就往瘴疠林走。相柳走得慢了些,后背的疼一阵一阵的,却还是扶着李石头,没让他累着。望舒走在他身边,时不时递水给他,手指碰到他的手,能感觉到他还在发颤,却没说一句疼。
而山巅上,戴白面具的黑袍人正盯着水镜。水镜里映着相柳三人的背影,尤其是相柳背上那道发黑的伤口,看得清清楚楚。他手指摩挲着水镜边缘,指甲刮出细碎的响,低声笑:“蚀灵散总算中了。”
“尊者,要不要现在让蛇姬动手?”旁边的黑影问,声音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黑袍人摇摇头,眼睛还盯着水镜里的望舒:“不急。让蛇姬把林子里的铁线蛇,全引去清心草那边。”他顿了顿,笑得更阴了,“相柳要解毒,就得找清心草;要过林子,也得靠清心草。可清心草旁全是蛇,他要是护着那女子,就顾不上李石头;要是护着李石头,那女子就可能被咬……”
黑影愣了愣,随即明白过来:“尊者是想让他选?”
“选。”黑袍人指尖敲了敲水镜,“选旧部,还是选心上人。选错一步,要么毒发,要么人死。等他乱了,我们再动手,把辰荣的余孽和这九命相柳,一起收拾了。”
瘴疠林的雾气越来越近,灰绿色的,看着就呛人。相柳停下脚,回头看望舒:“进去后,你跟紧我。”他把弯刀递给她,“要是有蛇来,就砍。”
望舒接过刀,刀柄还带着相柳的温度。她点了点头,往他身边靠了靠:“你的伤别用力,我来帮你。”
李石头看着两人挨在一起的影子,忽然觉得这瘴疠林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了。可他不知道,林子里的铁线蛇,已经在草里盘成了团,等着他们送上门;山巅上的黑袍人,正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等着看一场“抉择”的好戏。
风又吹起来了,带着林子里的瘴气,裹着股说不出的冷。相柳深吸一口气,扶着李石头,率先走进了瘴疠林。望舒跟在后面,手里的刀握得紧——她不知道前面有什么,却知道只要跟相柳在一起,总能闯过去。
只是她没发现,相柳后背的伤口,黑气又重了些,他的手,也悄悄攥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