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大柱回来的时候,天已经擦黑。
他明显感觉到院子里的气氛不对,儿媳妇脸色苍白,眼神却异常冷冽,孩子们也格外黏人。
“咋了?”他沉声问。
桂花没有隐瞒,把事情经过简单说了,最后咬着牙说:“爹,以后我出门都带着棍子。他赵奎要是再敢来,我拼了命也要让他好看!”
胡大柱听完,脸色铁青,额上青筋暴起,半天没说话。
他猛地转身,从门后抄起那把劈柴的斧头,就要往外冲。
“爹!您干啥去!”桂花吓得赶紧拦住他。
“我剁了那个狗日的杂种!”胡大柱眼睛血红,像一头被激怒的老狮子。
“爸,别去。”李桂花拦住了,说道:“你有这份心就够了。”
公公那也是无比的维护自己了。
也因此,李桂花和公公胡大柱之间那种相依为命、共同御敌的情感更加深厚,这个家反而更紧密地凝聚在一起。
次日。
李桂花开始更仔细地观察这片生她养她的黄土坡。
坡地贫瘠,种庄稼看天吃饭,十年九旱。
但除了庄稼,这黄土难道就真的长不出别的金疙瘩?
一天,胡大柱去邻村帮工换粮种,回来时带了一个消息,语气里带着点稀罕:
“听说沟对面刘家洼有人家,在坡上种了几棵苹果树,今年居然结了几个果子!虽然又小又涩,但好歹是果树啊!”
苹果树?
这个词像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桂花脑中混沌的迷雾!
对啊!
苹果树!
她以前就听人说过,陕北有些地方的黄土坡,适合种苹果!
苹果耐旱,不像庄稼那么娇贵,只要栽活了,好好打理,以后年年都能结果子!
苹果值钱啊!拿到镇上、县里,肯定比粮食卖得上价!
这个念头让她激动得心跳加速,手心冒汗。
她猛地抓住胡大柱的胳膊:“爹!您说刘家洼种活了苹果树?”
胡大柱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啊……是这么说来着,就几棵,半死不活的,结的果子也没法吃……”
“能活就行!能活就行!”桂花眼睛亮得惊人,“爹!咱也种苹果树吧!坡地贫瘠,种庄稼不行,种果树说不定行!苹果卖得贵!比编筐、养鸡来钱快!”
胡大柱愣住了,种苹果?
这想法太新鲜,也太冒险了。
他迟疑道:“苹果树……那得树苗吧?听说树苗不便宜……而且,种哪儿?咋种?最要紧的是水!咱这地方,人喝的水都难,拿啥浇树?”
水!
又是水!
这个字像一把锁,锁住了黄土坡上所有的希望。
桂花的热情被“水”字浇了一盆冷水,但她没有放弃。
水……水……
她拧着眉头,在院子里来回踱步,目光扫过干裂的土地,扫过远处的沟壑,脑子飞快地转着。
“爹,”她忽然停下脚步,眼神锐利,
“您还记得咱坡后面那条老沟吗?夏天暴雨发山水的时候,那条沟里能淌一阵子浑水。”
“记得,那有啥用?一年到头也就淌那么几天,留不住。”胡大柱摇头。
“咱要是……咱要是在沟底下挖个涝坝呢?”桂花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不用多深,能存住一点水就行!等下雨的时候,把水存起来,天旱的时候,一点一点挑上来浇树!一棵树苗刚开始栽活的时候费水,等根扎深了,就能自己找水,就不用老是浇了!”
“挖涝坝?”胡大柱被儿媳这个大胆的想法震住了。
那得费多大的工?
而且能不能存住水还是两说。
“对!挖涝坝!”桂花越说越觉得可行,眼神无比坚定,“爹,咱不能光等着老天爷赏饭吃!咱得自己找水!刘家洼的苹果树能活,说明咱这土能行!缺的就是水!只要能把水的问题解决一点点,就有希望!”
她看着公公,语气几乎是恳求,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
“树苗钱,咱想办法攒!编筐卖蛋,一点一点攒!力气咱有!挖涝坝,咱自己挖!一天挖一点,总能挖成!爹,试试吧!这是条活路啊!”
胡大柱看着儿媳被日头晒得黝黑却闪烁着迫人光亮的眼睛,看着她因为激动而微微泛红的脸颊,又想起赵奎那副嘴脸和王老五的债条,一股久违的血性猛地冲了上来。
这黄土坡,把他困了一辈子,穷了一辈子。
难道还要让儿媳妇和孙子孙女也一辈子困死在这里?
他一跺脚,腮帮子的肌肉绷得紧紧的:“行!桂花!就听你的!种苹果!挖涝坝!老子就不信,咱胡家坡的人,就真能被一口水憋死!”
希望,像一颗顽强的种子,一旦落下,就能在最贫瘠的土壤里生根发芽。
从这一天起,胡家有了一个秘密的、伟大的计划。
胡大柱干活更有劲了,他开始有意识地留意哪里能弄到苹果树苗,打听哪种树苗更耐旱。
编筐的时候,心里算计着能换多少钱。
这都是生活的盼头。
李桂花则开始详细规划涝坝的位置和大小。
一有空,她就跑到坡后那条老沟去查看地形,用脚步丈量,用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
她甚至开始更加苛刻地节省用水,每一瓢水都算计着用,为将来可能到来的树苗省下一点点宝贵的水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