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目之所及,皆是一片刺眼的白。
“猫冬”下的胡家坡,家家户户的烟囱里,冒着炊烟。
窑洞内,土炕烧得滚烫,人们大多围着炕桌,或是做些针线活,或是挑拣来年的种子。
空气中弥漫着烤馍馍和烤红薯特有的焦香。
铁锅里炖着白菜粉条,或许还飘着几片难得的油渣,热气腾腾,驱散着从门缝里钻进来的最后一丝寒气。
胡大柱一家也围坐在炕上。
李桂花正仔细地修补着棉袄,李杏花则在教妞妞认几个简单的字。
蛋娃眼巴巴地望着灶台,那里正散发着烤红薯的诱人甜香。
胡大柱喝下一碗热乎乎的苞谷碴子粥,身子暖了过来,心思却不在眼前的安逸上。
他放下碗,对李桂花说:“我出去一趟。”
李桂花抬头,看了看窗外白茫茫的一片:“这大雪天的,去哪?”
“去翠娟家看看。”胡大柱一边穿上那件厚重的羊皮袄,一边系紧绑腿,“昨天看她家那点柴火,撑不了几天。这天气,没柴火可不行。”
李杏花闻言,也抬起头,眼中流露出关切:“她家就她一个劳力,还有个婆婆,这大雪封山的,怕是真难。”
“嗯,我去瞅瞅,顺便从咱家柴火垛先给她背些过去应应急。”胡大柱说着,戴上了那顶破旧的狗皮帽子。
“当心点,路滑。”李桂花叮嘱道,没有阻拦。
她知道自家男人的性子,更知道他作为村长,心里装着整个村子。
胡大柱“嗯”了一声,推开厚重的木门,一股寒风立刻卷着雪沫灌了进来,他侧身挤出去,又迅速把门带好。
当他扛着柴火,出现在翠娟家低矮的院门口时,翠娟愣住了。
她看着胡大柱肩膀上那捆足以让她家烧好几天的干柴,眼圈瞬间就红了,张了张嘴,却哽咽着说不出话。
“别愣着了,快开门。”胡大柱呵出一团白气,“先把灶火生起来,这天气,炕不能凉。”
王翠娟慌忙打开院门,看着胡大柱把柴火稳稳地放在屋檐下,那里她家原本所剩无几的柴火显得格外可怜。
“村长……这……这怎么好意思……总是麻烦您……”王翠娟搓着冻得通红的手,声音带着哭腔。
“说的啥话!”胡大柱拍了拍身上的雪屑,打断她,“左邻右舍的,互相帮衬不是应该的?再说了,我是村长,还能看着你们娘俩冻着?”
他看了看冰凉的灶膛和屋里隐约传来的老人咳嗽声,语气更坚定了几分,“先用着,等雪小点了,我找几个后生,帮你家多打点柴火备着。”
说完,他不再多留,转身又踏入了风雪中。
王翠娟站在门口,直到泪水模糊了视线。
这一次,她点燃的不仅是温暖的灶火,更是整个寒冬。
从翠娟家出来,胡大柱看着自家也下去一截的柴火垛,心想得多备点柴火才行。
他回家取了斧头和绳索,跟李桂花交代了一声,便踩着厚厚的积雪,往后山走去。
山上的雪更深,每走一步都要费好大力气。
光秃秃的树木枝桠上堆满了雪,像开满了白色的花。
他找到一片枯死的灌木丛,挥起斧头,“哐哐”地砍了起来。
正砍得专注,他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不远处一丛被积雪半掩的荆棘底下,似乎有一团与周围雪白不一样的灰褐色。
他停下动作,眯着眼仔细看了看,像是个……小兽?
他放下斧头,小心地拨开积雪和枯枝,果然,一只肥硕的野兔子僵硬地蜷缩在那里,早已没了气息,身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霜,看来是没能熬过昨夜那场严寒,冻死在这里了。
“嘿!这大啥子东西呢!”胡大柱脸上瞬间露出了惊喜的笑容,像是捡到了宝贝。
他拎起兔子掂了掂,足有四五斤重,肥嘟嘟的。
在这寒冬里,这可是难得的美味啊!
胡大柱砍完柴回家。
蛋娃眼尖,立刻看到了他腰间那只灰扑扑的兔子,尖叫着扑过来:“爷爷!兔子!是兔子!”
李桂花和李杏花也闻声围了过来,脸上都带着惊喜。
“爸!哪来的这么大一只兔子?”李桂花接过兔子,摸了摸,冰凉梆硬,但足够肥实。
“山上捡的,冻死了。”胡大柱放下柴火,搓着冻僵的手,脸上带着得意的笑,“正好,晚上咱们改善伙食!”
“哇,爷爷,有肉肉吃了,哦哦哦。”
两个娃热闹的大喊了起来。
这下,窑洞里顿时热闹起来。
李桂花麻利地开始烧水将野兔褪毛清理,李杏花帮忙打下手,拿出秋天晒干的野蘑菇和一把粉条准备泡上。
两个娃娃兴奋地围在灶台边,眼巴巴地看着,小鼻子不停地吸着气,仿佛已经闻到了肉香。
处理干净的兔子被剁成块,和泡发好的蘑菇、粉条一起下了铁锅,加上几片姜、一把干辣椒,舀上几瓢井水,盖上厚重的木头锅盖,就在灶火上咕嘟咕嘟地炖了起来。
渐渐地,浓郁的肉香混合着蘑菇特有的鲜香,从锅盖边缘丝丝缕缕地逸散出来,弥漫了整个窑洞,甚至压过了原本烤馍馍和红薯的味道。
这大锅炖,太香太美味了。
“爸,你可真有办法。”李桂花开心说道。
“哈哈,以后,我就常住这家了,有肉吃,嘿嘿。”李杏花说着,脸红了,昨晚和胡大柱已经在一起了。
那种寒冬下,温暖的被窝里,紧张的一动不敢动,但是那种感觉很过瘾。
给黄土高坡的寒冬添加了完全不一样的距离。
就在这时。
外面传来了邮递员的声音。
胡大柱去接了信,然后让李杏花念着。
信的内容大概是,李桂花,李杏花的娘家,因为秋天收成不好,这个冬天不好过。
信也没说要帮忙什么的,只是说了自己的难处,同时询问,两个闺女过得如何,只要闺女过得好,有吃有暖和,她们爷俩也就安心了。
李杏花放下信,看了姐姐李桂花一眼。
李桂花没有说过,她已经嫁过来了,是胡家的人。
娘家,她爱莫能助,再说,妹妹也过来住,就已经少了一个的口粮,她不能再跟公公要什么,那样,对公公不公平。
“这样,要不我去一趟亲家,看看亲家的情况。”胡大柱思索着说道。
“爸,不用,我不想再麻烦你,再说,咱们的日子也只是有吃,不到还能帮助人的地步。”李桂花还是以这个家为重。
毕竟两个娃可都是胡家人,她作为母亲,也是孩子为重了。
“我知道,我知道,但是亲家有难,我不能不帮,我明天先去看看情况。”胡大柱是善良且热心的人。
李桂花和李杏花也没有再说什么。
而这一晚,大家挤在一起睡时,李杏花也是主动感谢胡大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