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胡大柱跟着赵二铁,赵珍来到了赵家坡。
到了赵二铁的窑洞里。
炕上,赵二铁的老母亲蜷缩在那里,盖着薄被,腹部却高高隆起,像扣了一口锅,与她那枯瘦如柴的四肢形成骇人的对比。
老人脸色蜡黄,呼吸微弱而急促,眼神已经有些涣散。
胡大柱心里咯噔一下。
他坐到炕沿,轻轻掀开被子一角,手指在老人紧绷得发亮的腹部轻轻按了按,一按一个坑,久久不能回弹。
他又仔细看了看老人的眼睛和肤色。
“肝腹水这么严重了……”胡大柱收回手,心情沉重,他转向眼巴巴望着他的赵二铁,“二铁,这……这怕是肝上的毛病引起的腹水,拖得太久了。得赶紧送县医院,不,得送市里大医院!这在家里,扛不过去啊!”
赵二铁这个五大三粗的汉子,闻言眼圈瞬间红了,他用力抹了把脸,声音带着哽咽:“送了……前天就送县医院了……医生抽了血,也查了,说是……说是肝硬化晚期,引起的腹水,没……没得好办法治了,让……让拉回来,准备后事……”
他说到最后,几乎泣不成声,“医院说,住院也就是白花钱,让我们回来了……”
屋里陷入一片死寂,只有老人粗重的呼吸声。
胡大柱沉默了,他看着炕上生命烛火即将燃尽的老人,又看看痛苦不堪的赵二铁,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攫住了他。
他只是一个赤脚医生,认得草药,治得了头疼脑热,对付这种大病,他和赵二铁一样,在命运面前毫无还手之力。
他不是什么神医,没有起死回生的本事。
胡大柱长长地叹了口气,重新在炕沿坐下,看着赵二铁,语气缓慢而带着一丝无奈的温和:
“二铁……既然医院这么说了……咱们……咱们就尽尽人事,让老人家最后这段路,少受点罪。我也没有办法。”
他斟酌着用词,想着能做什么:“这病,伤肝。我早年听老医生说过,肝脏喜欢糖分,受损的肝细胞修复也需要营养。家里有鸡蛋吗?有红心的番薯吗?”
赵二铁连忙点头:“有,都有!”
“那就好,”胡大柱轻声交代,“每天想办法,给老人喂点鸡蛋羹,要嫩嫩的,好消化。再把番薯熬烂了,熬出里面的糖油,那个甜,熬成番薯糖,老人应该能喝点下去。多少能补充点元气,心里也会好受些……”
他说着这些近乎安慰的话,心里却明白,这不过是杯水车薪。
但在现代医学已经宣判无能为力的时候,这或许是他这个乡土郎中,唯一能给予的一点带着温度的、朴素的慰藉了。
胡大柱本想留下几服能稍微利水消肿的寻常草药方子,但想想又没有必要了,便低声安慰了赵二铁,起身准备离开。
“大柱哥,你帮我再揉揉吧?”赵珍提议道。
胡大柱看了赵二铁一眼。
“去吧。”赵二铁是个孝子,更关心母亲的病情。
赵珍拉着胡大柱去了里面一点的侧窑,把门轻轻关上了。
“大柱哥,你好好帮我治治吧,我能忍住疼痛。”赵珍很有想法的说道。
“行,你忍忍,可能是很痛的。”胡大柱提醒道。
“没事,我能忍,你放心来揉,用力揉。”赵珍便坐了下来,把衣服给捞了起来。
这次,她是把衣服完全捞起来。
里面也没有穿其他衣服了。
胡大柱有些难为情,但也没什么。
于是,胡大柱还是坐到了赵珍的身后,伸出双手,绕过身去,给赵珍推拿按摩起乳腺增生来。
赵珍闭上了眼睛,对这种治疗,她很是享受。
橘黄色的灯光下,胡大柱的神情专注而沉稳。
他的手掌在赵珍的几个关键穴位上,力道均匀地推、按、揉、捏。
他的动作专业而克制,每一次按压揉捏都能精准地触动到硬块处,只专注于疏通经络。
“这里很酸痛,啊~~”赵珍叫了起来。
“这里感觉酸胀就对了,说明气血在这里堵得厉害。”胡大柱一边操作,一边低声解释,“通则不痛,痛则不通。慢慢把这里揉开,那股胀痛就能缓过来。”
赵珍闭着眼,感受着背后传来的温热和恰到好处的力道,原本紧蹙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
好久之后,胡大柱和赵珍便从房间出来。
赵珍红光满面的。
坐在一旁的赵二铁,看着胡大柱额角渗出的细密汗珠,看着他那一丝不苟、毫无邪念的神情。
再想起之前自己不问青红皂白就揪住他衣领要打人的场景,黝黑的脸上不由得浮现出愧疚的神色。
他搓了搓粗糙的大手,瓮声瓮气地开口:
“大柱哥……之前……之前是我不对,误会你了。我赵二铁是个粗人,你别往心里去。”
他顿了顿,语气诚恳了许多,“你这人,是实打实的好人,之前是我们赵家坡的村民误会你了,对你……对你意见太大了。”
胡大柱只是抬眼看了看赵二铁,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笑容,那笑容里有些许无奈,也带着释然:
“二铁兄弟,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说起来,也不全怪你们。”他轻轻叹了口气,手上的力道依旧平稳:
“当初,很多对我不利的闲话,确实是赵三在里面上蹿下跳,到处造谣生事,把我说得跟十恶不赦似的,这才让两个村子结了怨,让大家对我有了看法。”
他坦诚地继续说道,语气里带着一丝反省:“当然,后来气不过,我也……我也让我这边的人,传过一些关于赵家坡的难听话。现在想想,我那么做,也确实不对,跟赵三也没啥本质区别了,都是以讹传讹,火上浇油。都是一个山坳里刨食吃的乡亲,何必呢?”
这番坦诚的话,让赵二铁愣住了。
他没想到胡大柱会这么直接地把过去的恩怨摊开来说,还主动承认了自己的不当之处。
这份坦荡,反而让他更加敬重眼前这个人。
“唉,都是过去的老黄历了!”赵二铁用力一挥手,“往后,咱们两个村子,得多走动,不能再让那些闲言碎语坏了情分!”
“是啊,”胡大柱完成了最后一次推按,轻轻吐出一口气,用毛巾擦了擦手,“日子总是要往前看。只要心是正的,事情总能说开。”
赵珍也坐起身,活动了一下肩膀,感觉浑身松快了不少,她感激地看着胡大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