迁坟的吉日还没定下来,刘副书记的考察队伍就又卷着黄土开进了胡家坡。
这回他不仅自己来了,还带来了县党报的记者。
刘副书记径直找到正在给新坟培土的胡大柱,脸上堆着热情的笑容,用力握住他沾满泥土的手:
“大柱同志啊!你做了一件大好事!我听说后非常感动,这充分体现了我们基层党员干部心系群众、尊重历史的优良作风!”
他不等胡大柱回应,就转身指着那片新坟,对记者朗声说道:
“这不仅仅是一次简单的迁坟,这更是一次精神的洗礼!同志们请想一想——”
他手臂一挥,语气变得深沉而富有感染力,“在这片土地上,长眠的可能不仅仅是无名的乡亲,更有可能是在革命战争年代牺牲的烈士!他们的忠骨,怎能就这样湮没在荒草之中?”
胡大柱和周围的村民都愣住了。
他们当初想的只是让亡魂安宁,何曾想过什么革命烈士?
刘副书记转向胡大柱,语气变得郑重其事,带着指示的口吻:
“大柱啊,这件事的格局要放大!眼光要放长远!这些新坟不能就这么草草了事。我的意见是,要在这里建一座‘无名英烈纪念碑’!要庄严,要肃穆!让后人永远铭记,我们今天的幸福生活,是建立在无数先辈的牺牲之上的!”
他拍了拍胡大柱的肩膀,声音压低了些,却足以让旁边的记者听到:
“这是重要的政治任务,也是宝贵的宣传素材。你抓紧时间弄个方案和预算报到乡里来,我会全力支持。到时候纪念碑落成,请县里领导来揭幕,意义就完全不同了!”
记者手里的相机适时地“咔嚓”作响,记录下刘副书记高瞻远瞩的姿态和胡大柱有些茫然的表情。
这番天方夜谭的话,把胡大柱都给听傻了眼。
还能这样上纲上线吗?
你说刘副书记错了吗?倒也没错,这乱葬岗也没有考证,这一带,本来也是以前八路军打游击队的地方,也是冈村宁次大扫荡的地方,有革命先烈牺牲在这里,再正常不过了。
你说刘副书记对了吗?也没对,又没有任何考究,就是一群百姓尸骨或是杂民死了被扔这的。
没有那么崇高的精神世界在这里。
所以。
胡大柱既无法支持,也无法拒绝。
这时。
倒是旁边的县党报记者发话了。
“刘长海同志。”县党报记者喊道。
这县党报记者刘伟民来这胡家坡已经是第三次了,对胡大柱也很熟悉了。
人家喊刘副书记就是喊刘长海同志的。
可见,镇领导和县基层之间,也是有细微的差别的,但如果刘长海是正的,就不一样了。
但这个刘伟民既然每次都和刘长海来,就说明他们的关系很微妙,不然这刘记者,可是县报社党委的,不可能对一个小小的镇如此上心。
“胡记者,您说。”
“咱们写这个文章啊,不能干写,不能写一堆坟的过程啊,叙述啊,描写啊,他得挖,往深处挖,哪怕挖出一个点也好,有这个切入点,才能升华,这事就成一半了。如果干写,只能你们镇自己干干,上升不了县。何况这里,建纪念碑,也是干枯枯的。”刘伟民记者一针见血的说道。
这话,他说的很含蓄。
但核心思想就是这写文章也好,建墓碑也好,都需要一个让主题升华的切入点。
可以是人,也可以是事。
“明白,明白,这个问题,我回去深挖一下。找找灵感。胡大柱,你这边也是。挖一挖。”刘副书记提醒胡大柱。
“挖一挖没问题,我觉得也是好事,至少给我们村一个好的标签,只是我们村穷啊。”胡大柱说出难处。
“如果这事真的能上升到革命先烈的高度,这钱是可以向县里申请的。”刘伟民记者说道。
“那就好。”胡大柱点点头。
刘副书记一行人走后,村民们围了上来。
“大柱,真要建纪念碑啊?那得花多少钱?”
“咱们就是想让死人安生点,怎么扯出这么多事来?”
胡大柱望着那片刚刚平整好的新坟地,眉头紧锁。
他卷了支旱烟,沉默地吸着。
刘副书记的话,像一阵风,把他原本朴素的心愿吹到了一个他未曾想过的高度,也吹来了一丝不安。
“钱的事大家别担心,肯定不会让咱们百姓出的。”胡大柱先稳住了大伙的情绪。
一边的李桂花也在,她轻声插嘴道:“爸,这事要是成了,可不能被那刘副书记抢功劳了,每次都是我们出力,他抢功劳,什么人吗。”
“呵呵,咱们坦荡荡做人就行。其他的,交给老天爷,老天爷自有安排。”胡大柱倒是看得很开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