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名为“湮没之井”的地方。
北欧神话里,命运三女神就是守着这样一口井,纺织、拉伸再无情地切断凡人和神明的生命线。
这里是终结之地,光线到了这里都会因为恐惧而蜷缩起来,不敢再往前延伸半分。
空气湿冷,带着一股发霉的味道。
芬格尔·冯·弗林斯站在黑暗里,手里拎着那个大箱子。
“喂喂,有没有搞错啊,”芬格尔嘟囔着,声音在巨大的空腔里回荡,显得空洞又寥落,“这种鬼地方连个声控灯都不装吗?昂热校长是不是把经费都拿去买他的定制西装和雪茄了?”
没人回答他。
只有那种无处不在的水声,滴答,滴答,像是时间的倒计时,又像是某种巨大生物沉睡时的口水声。
芬格尔叹了口气,把那个死沉的箱子换了只手提着。
他从那件皱巴巴的墨绿色花格衬衣口袋里摸索了一阵,掏出两根镁粉燃烧棒。
“哧”的一声轻响。
刺眼的白光在他手中爆开,像是手里突然攥住了一颗超新星。
他眯了眯眼,适应了这暴力的光亮后,抡圆了胳膊,把其中一根燃烧棒狠狠地掷向前方。
燃烧棒在空中划出一道惨白的抛物线,像是一颗迷路的流星,试图照亮这片被神遗忘的深渊。
但这里太大了。
它是几千万年的流水在岩石心脏里侵蚀出的空洞,人类站在这里,渺小得就像是显微镜下的细菌。
燃烧棒落进了远处的水里,嘶嘶地熄灭了,黑暗重新合拢,像是巨兽闭上了嘴。
“见鬼,真是大得离谱。”
芬格尔高举剩下那根燃烧棒,光晕撑开了一个以他为中心的半球形空间。
这一次,他看清了脚下的路。
地面是青铜铸造的。
暗青色的金属表面上,蚀刻着无数蛇一样纠缠扭曲的深槽,槽里流淌着生青色的液体,泛着令人不适的油光。
这些线条并非杂乱无章,它们像是有生命的藤蔓,疯狂地分叉、交汇、再分叉。
如果从高处看下去,会发现芬格尔正站在树的根部。
无数古奥森严的符号隐藏在那些藤蔓般的纹路中,构成了一个完美的圆形图腾。
图腾的中心包围着一片死寂的湖泊,而湖心,矗立着一座孤零零的圆形金属祭坛。
这是一个“领域”。
在这个以金属为大地、不见天日的空间里,时间仿佛被封冻在琥珀里的苍蝇。
这里根本不需要守卫,不需要机枪塔,也不需要诺玛的电子眼。
脚下这座巨大的金属藤树本身,就是最强大的防御。
它是炼金术的奇迹,是用符号和元素强行圈定规则的“神域”。
“这种手笔……”芬格尔蹲下身,伸出手指轻轻抹过地上一道深槽,手指上沾了一点那种生青色的液体,冰冷刺骨。
“弗拉梅尔导师,您老人家这些年躲在钟楼里看西部片和成人杂志,原来也没闲着啊。
居然在冰窖底下偷偷搞了这么大一个炼金矩阵。”
芬格尔站起身,拍了拍手,脸上的笑容收敛了几分。
他看着眼前这座宏伟的炼金矩阵,眼神里闪过一丝极难捕捉的怀念,像是一个退役多年的老兵偶然摸到了熟悉的枪栓。
但那情绪转瞬即逝,他又变回了那个为了几美元就能出卖新闻部节操的狗仔之王。
“走吧,肯德基先生,咱们去送全家桶。”他拍了拍箱子,沿着这个领域的边缘行走。
沿着金属纹路前行,光影在他身侧拉扯出怪诞的形状。
地面上那些线条细密纠结的节点,是一个个小型的封印单元。
芬格尔路过第一个节点。
那是一个透明的超低温石英玻璃容器,里面充满了淡蓝色的福尔马林溶液。
浸泡在其中的是一具干枯的木乃伊,双手被某种惨白色的骨质镣铐死死锁在一根半截铁柱上。
金属铭牌上刻着它的出处:1836年,埃及帝王谷。
那干尸的眼窝深陷,嘴巴大张,似乎还在发出无声的尖叫。
“别叫了兄弟,”芬格尔举着燃烧棒凑过去看了看,甚至还有闲心对着玻璃哈了口气擦了擦,
“我知道你也想毕业,但咱们学院这就这规矩,延毕是常态,我都延了十年了,你这一百多年的工龄也不算太冤。”
他继续往前走。
路过表面刻满诅咒符文的石函,路过仍在低速运转、发出嗡嗡声的不知名炼金机械。
这些东西随便扔一件出去都能让外界的考古学家发疯,或者引发一场小规模的灾难。
芬格尔对这些足以震撼世界的藏品兴趣缺缺。
他的目光越过重重黑暗,锁定了湖泊中央的那座圆形金属祭坛。
那里是整个炼金矩阵的心脏,是所有线条汇聚的终点。
“他们不会把假货放在那儿吧?”芬格尔小声念叨着。
他停下脚步,不敢再走了,距离祭坛还有几十米。
这座炼金矩阵的危险程度他非常清楚,现在是未触发的状态,一旦触发就麻烦了。
芬格尔把箱子小心地放在脚边,从怀里又摸出一根燃烧棒。
他用牙齿咬开拉环,然后像个精密的投石机一样,腰部发力,手臂甩动。
“走你!”
燃烧棒呼啸而出,在漆黑的空中划出一道优美而精准的弧线。
所有的计算都在那一瞬间完成:初速度、角度、空气阻力……。
燃烧棒飞到了祭坛正上方,光芒在那一瞬间照亮了祭坛的全貌。
芬格尔瞪大了那双死鱼眼。
没有骨殖瓶。
他松了一口气。
祭台上,是一个被笼罩在玻璃罩里的小东西。
那是……一片白色的鳞片。
只有巴掌大小,通体呈现出一种惨白色,像是某种白化病爬行动物身上脱落的皮屑,在燃烧棒强光的照射下,反射出一种冷漠而妖异的光泽。
燃烧棒力竭,坠入湖中熄灭。
黑暗重新接管了一切。
“呼……”芬格尔长出了一口气。
他一屁股坐在那个价值连城的装有木乃伊的石英柜子旁,也不管那是不是对死者的大不敬。
EVA之前警告过他,在他之前已经有两个持有黑卡的人溜进来了。
一个是加图索家的忠犬帕西,另一个是身份不明的神秘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