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c1000次列车最终停靠在一座古老的石砌站台旁。
路明非第一个走下车厢。
九月的阳光穿过茂密的树冠,在绯红色的鹅卵石路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空气里弥漫着青草、泥土和某种不知名花朵的混合香气,清新得让人想打个喷嚏。
远处,是连绵的、城堡式的建筑群,灰色的尖顶刺破天际,常青藤爬满了饱经风霜的墙壁,每一块砖石都沉淀着时光的重量。
这里是卡塞尔学院。
屠龙者们的大本营,也是埋葬了无数英雄与恶棍的坟场。
路明非眯起眼睛,深深吸了一口这阔别已久的空气。
真他妈的熟悉。
熟悉到让他想吐。
路明非的目光越过宽阔的草坪,越过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向他投来好奇目光的学长学姐,最终落在了诺顿馆正门前的台阶上。
那里站着两个人,凯撒和楚子航。
凯撒的目光像盛夏正午的阳光,带着要把一切都晒干的灼热。
那个叫凯撒的男人就是太阳本身,他不需要发光,他站在那里,光就从四面八方涌来,为他加冕。
被这道目光笼罩的感觉很不好,像是你穿着最廉价的泳裤站在了巴黎时装周的t台中央,又像是你精心准备的考试答案,在真正的学者面前被证明狗屁不通。
那是一种无所遁形的、带着贵族式优雅的剥夺感。
而另一个男人,楚子航。
他带来的感觉完全不同。
如果说凯撒的目光是审判,那他的目光就是……葬礼。
他看着你,就像看着一座墓碑。
那双漆黑的瞳孔里什么都没有,没有好奇,没有敌意,只有一片连绵不绝的雨,冲刷着一座空无一人的城市。
被他看着,你不会感到紧张,只会感到悲伤。
像是你忽然想起了童年弄丢的一只玩具,又像是在喧闹的派对上忽然意识到自己不属于这里,但归根结底,那种感觉更像是你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却发现自己忘了家在哪儿。
学院里最耀眼的两个男人,此刻,他们的目光都落在了路明非身上。
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因此变得稀薄,新生们的窃窃私语也低了下去。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学生会和狮心会在共同审视学院历史上又一个,也可能是最后一个“S”级。
上一世的路明非,在这种目光下,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但现在……
路明非的嘴角微微上翘,勾起一个难以察觉的弧度。
他迎着那两道目光,一步一步,不疾不徐地向前走。
凯撒的眉头轻轻挑了一下。
这个新生,太平静了。
没有新生应有的局促、敬畏,甚至连一丝好奇都没有。
他就像一个回家的主人,在巡视自己的庭院。
当路明非的视线与他对上时,凯撒心中那种微妙的掌控感,第一次出现了裂痕。
那不是一双十八岁少年该有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没有仰望,没有挑战,什么都没有。
它只是平静地看着你,却又穿过了你。
穿过凯撒皇帝般的外壳,看到那个被家族阴影笼罩的、渴望自由的灵魂。
凯撒的笑容僵硬了一瞬。
而另一边,楚子航握着刀柄的手,指节微微泛白。
当那个被称作“S”级的学弟看过来时,楚子航的世界里仿佛下起了雨。
是那场纠缠他一生的、粘稠而冰冷的雨。
对方的眼神里有一种深刻的理解,一种近乎同情的悲悯。
楚子航猛地垂下眼帘,避开了那道目光。
他那颗古井无波的心,第一次泛起了涟漪。
路明非收回目光,心里却没法平静,他像是一个已经通关了无数次骨灰级难度游戏的骨灰级玩家,删档重来,回到了新手村,然后一眼就看到了村口站着的那两个未来版本最强、人气最高的传说级Npc。
他太熟悉他们了。
熟悉到闭着眼睛都能画出他们未来的技能树、能背出他们所有的悲情向背景故事、甚至知道在哪个资料片里他们会因为一个该死的剧情杀而永远下线。
‘哟,这不是凯撒大帝和面瘫师兄嘛,真人比建模帅多了啊。’
他心里那根名为“吐槽”的弦又被拨响了,‘凯撒你这身白衬衫还是这么骚包,生怕别人不知道你胸肌能夹死苍蝇是么?
还有师兄……啧,这张脸现在看起来还没那么冰,至少……至少还带点青春期的迷茫,不像后来,只剩下雨和刀了。’
他想笑,想走上去拍拍他们的肩膀,说一句“哥们儿,这版本有个隐藏攻略,我教你们啊,包你们不死”。
但他笑不出来。
他什么都知道。
知道他们会为什么而战,为谁而死,知道他们璀璨的生命将如何像烟花一样燃烧,然后熄灭在最冷的夜里。
于是,所有插科打诨和游戏攻略都在喉咙里凝成了一块冰,最后只化作一句轻不可闻的叹息。
‘嗨,兄弟们。’
‘别来无恙啊。’
‘这一次……我回来了。’
“路明非!你……你没事吧?”古德里安教授气喘吁吁地追上来,紧张地看着他,“凯撒和楚子航的血统很强,你不要被他们影响!”
“哦,这俩学长还挺帅的。”路明非眨了眨眼,露齿一笑。
“他们是学院的风云人物,你以后会认识的。”古德里安教授也挤出笑容,“我们先去宿舍,你的宿舍在A栋303,我已经帮你安排好了。”
“哦,有独立卫浴吗?网速快不快?能点外卖吗?”路明非连珠炮似的问道。
“……都有。”
“那还不错。”路明非点点头,露出了满意的神情。
古德里安觉得自己快要心肌梗塞了。
他觉得路明非的每一个问题,每一个表情,都充满了深刻的、他无法理解的用意。
他领着路明非和芬格尔穿过人群,一边走一边喋喋不休地介绍着课程。
“……你的专业是龙族谱系研究,这是我的强项!另外我建议你选修‘魔动机械设计学’和‘古代炼金术入门’,以你的天赋……”
“教授,”路明非忽然打断他。
“什么?”古德里安的脚步停下了。
“我就想问问,”路明非挠了挠头,“那个……‘自由一日’,是怎么回事?”
芬格尔的眼睛瞬间亮了。
“自由一日?”古德里安愣住了,“那是高年级学员的实战演习,新生是不允许参加的……”
“哦,只是演习啊。”路明非似乎有些失望,“那演习用的枪,是真枪吗?”
“是炼金麻醉弹,非致命性的。”
“有效射程大概多远?”
“看型号,通常的突击步枪型在三百米左右。”
“那有没有规则说,不许自己改装武器的?”
“……理论上,只要不造成致命伤害,并且通过了装备部的安全审核,学院是鼓励创新的。”
古德里安下意识地回答,随即反应过来,“你问这个干什么?你一个新生……”
“我就随便问问。”路明非咧嘴笑。
古德里安看着他那纯良的笑容,后背却窜起一股寒意。
这家伙,绝对没安好心!
A栋303宿舍。
路明非把行李扔在地上,环顾四周。
乱。
非常乱。
芬格尔的床上堆满了脏衣服、零食包装袋和不知道几百年没洗过的被子。
地上散落着各种八卦杂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泡面和臭袜子的混合味道。
“欢迎来到我们的狗窝!”芬格尔热情地张开双臂,“别客气,随便坐。”
路明非嫌弃地看了一眼那张唯一还算干净的椅子,没动。
他打开自己的行李箱。
里面除了几件换洗的衣服,就是一堆看起来像是电子垃圾的零件。
一个老式海鸥相机的镜头,一部被拆得七零八落的诺基亚手机,几卷铜线,还有一个喝完了的品客薯片罐。
芬格尔凑过来看了一眼,撇撇嘴。
“师弟,你这品味够独特的啊,捡垃圾都捡到国外来了?”
路明非没理他。
他坐在自己的书桌前,将那些“垃圾”一件件摆开。
他的动作不快,但每一下都精准得如同手术。
他用小刀撬开手机主板,取下一块微小的芯片。
然后,他将铜线一圈一圈地缠绕在薯片罐的内壁,手法稳定,间距均匀,形成一个完美的电磁线圈。
芬格尔眼睁睁地看着路明非从一堆“洋垃圾”里,开始了他的创世纪。
那双手,曾经在无数个无人的夜里打穿星际和魔兽的副本,也曾在世界的尽头握住过斩断命运的刀。
此刻,它稳定得像磐石,拆解着一部诺基亚手机,像是神只在解构一个旧世界。
那块微不足道的芯片,在他指尖,仿佛是普罗米修斯盗来的火种。
他开始缠绕铜线,一圈,又一圈,在品客薯片罐那弧形的内壁上。
他的动作里有一种韵律,仿佛不是在搭建一个线圈,而是在绘制一张星图,或者谱写一首无声的交响乐。
当老式海鸥镜头的玻璃与手机芯片焊接在一起时,没有火光,没有声音。
芬格尔只是看到路明非的指尖在那连接处轻轻一点,仿佛是上帝说,“要有光”,于是,那卑微的电路板上,就有了光。
这是炼金术。
最基础,也最精妙的物质重构。
最后,路明非将改造过的镜头组装进薯片罐的一端。
一个简陋得可笑的单筒望远镜成型了。
“搞定。”路明非轻声说。
他举起那个薯片罐,对准了窗外。
芬格尔好奇地问:“你这望远镜能看多远?偷看对面女生宿舍洗澡吗?我跟你说,角度最好的那几个窗口早就被学生会的人预订了……”
路明非没有回答。
他的右眼贴着薯片罐的开口,视野瞬间被拉近。
宿舍窗外几公里远的钟楼,在视野中清晰得仿佛触手可及。
但这还不是全部。
随着他精神力的注入,镜片上浮现出淡蓝色的数据流,有点像射击游戏里的透视外挂。
【目标锁定:凯撒·加图索】
【生命体征:稳定】
【言灵能量反应:镰鼬(活跃度17%)】
【威胁等级:高】
视野切换。
【目标锁定:楚子航】
【生命体征:稳定】
【言灵能量反应:君焰(潜伏度89%)】
【威胁等级:极高】
路明非的嘴角翘起。
他将自制的炼金狙击镜缓缓下移,十字准星从楚子航的眉心,滑到了凯撒的心脏。
他的手指在薯片罐上,轻轻地、模拟着扣动扳机的动作。
一下。
又一下。
“师弟,你在看什么啊?这么入神?”芬格尔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
路明非放下薯片罐,转过头,脸上又是那副懒洋洋的衰仔表情。
“没什么。”
“在看这个世界的真实模样。”他轻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