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面被月光切割成晃动的银片,夜风带着江水的湿气,刮在脸上又冷又黏。
芬格尔趴在小小的皮划艇里,一动不动,像一截被江水泡烂了的浮木。
他只露出一双眼睛,通过夜视望远镜锁住前方那个黑点。
那是老唐的皮划艇。
芬格尔缩了缩脖子,感觉这件穿了不知多少年的风衣根本挡不住从江心冒出的寒气。
他打了个哆嗦,脑子里又回响起几个小时前,在游轮甲板上的那段对话。
当时落日把半边天烧成橘红色,长江像一条流淌的火河。
他和老唐一人捏着一瓶德国黑啤。
两人趴在栏杆上,对着壮丽的江景吹牛逼。
气氛正好,酒意微醺。
“兄弟,跟你说个秘密。”芬格尔故作神秘地压低了嗓门,凑到老唐耳边。
“啥?”老唐打了个响亮的酒嗝,心满意足。
“我其实……是个屠龙勇士。”
老唐愣了三秒,然后爆发出惊天动地的笑声,差点把刚喝下去的黑啤全喷出来。“兄弟,你喝高了吧?你是屠龙勇士?那我还是秦始皇呢!”
“我没开玩笑,”芬格尔努力维持着表情的严肃,他感觉自己此刻的演技足以拿下奥斯卡影帝,“我从一个专门屠龙的组织出来的。刚收到消息,我们组织里的一队屠龙精英,马上就要来这片水域……屠龙。”
“龙?这世界上还有龙?”老唐乐不可支,他重重地拍着芬格尔的肩膀,“可以啊兄弟,这设定我喜欢。我这是穿越到异世界了吗?哈哈哈!”
老唐笑够了,突然话锋一转。
“不过要说到龙,咱们中国人那可都是龙的传人。”
“这龙啊,得分好多种,有应龙、有烛龙、有虬龙……”
老唐当场开启了百家讲坛模式,从《山海经》一路侃到地方县志,从生物演化的角度分析龙这种幻想生物存在的可能性,唾沫横飞。
芬格尔呆呆地听着,手里的啤酒都顾不上喝。
见鬼,这家伙懂得还挺多。
不过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关键信息传达到了吧?应该传达到了吧?
等老唐变成龙王,总会想起这句荒诞不经的“提醒”吧?芬格尔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
芬格尔望远镜的视野里,老唐的皮划艇停下了,他笨拙地穿戴着那套便宜潜水设备,像一头试图把自己塞进易拉罐里的熊。
然后噗通一声,翻身入水,一个巨大的水花之后,江面便只剩下扩散的涟漪。
芬格尔长出了一口气。
计划的第一步,算是完成。
……
江水比想象中要冷得多,刺骨的寒意透过那件缝补过的潜水服,渗进老唐的每一寸皮肤。
他骂骂咧咧地打开了头灯,一束苍白的光柱刺破了黑暗,只能照亮前方几米浑浊的水域,悬浮的颗粒物在光里飞舞,像是另一个世界的尘埃。
“他妈的,五百万美金真不好挣。”老唐心里嘀咕着,一边检查着压力表。
那根指针在一个诡异的区间轻微晃动,像个随时会断气的老头。
老唐没太在意,毕竟是便宜货嘛,有点小毛病很正常。
他根据GpS的定位,向着任务指定的坐标点潜去。
一开始很顺利,就像以前在世界各地许多次深潜那样,老唐轻车熟路。
可越往下,水的压力越大,劣质装备的问题逐渐显露出来。
那个二手的循环呼吸器开始发出“咕噜……咕噜……”的怪响。
每一次吸气,都带进来一股机油混合着铁锈的味道,氧气的供应也变得时断时续,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
老唐的耳膜被水压胀得生疼。
更要命的是,他感觉自己好像开始出现了氮麻醉。
老唐的心开始往下沉。
他不是傻子,装备出问题了。
他想上浮,但低头看了看深度计,已经下潜了近百米。
现在上去,快速减压会要了他的命。
恐慌像冰冷的水草一样缠住了他的四肢。
肺部开始传来灼烧感,眼前因为缺氧而冒出金星。
头灯的光芒也开始闪烁,忽明忽暗。
完蛋了。
这是老唐脑子里最后的念头。
想不到我“玉面小飞龙”没折在哪个千年大墓里,居然因为买了一套破烂潜水装备,最后要淹死在长江里。
这死法也太憋屈了。
就在他意识即将溃散的瞬间,一股沉闷的震动从水底深处传来。
一种让整个水体都为之共振的低频脉动,如一道道霸道的水底激波在海水中来回扫荡。
江底的泥沙被猛地掀起,老唐的视野瞬间被搅成了一锅浑粥。
一个巨大的漩涡在他下方成型,黑暗的中心散发着无穷的吸力。
他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拉扯着,像被冲进下水道的蚂蚁。
他连一声“我操”都没来得及喊出来,就被卷了进去,彻底失去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
老唐悠悠转醒。
他发现自己正仰面漂浮在一片古井无波的浅水滩上,幽幽的微光从头顶斜斜洒下来,周围不再是海水,头顶上好像是一个巨大的溶洞空腔。
他身上的潜水服还在,但呼吸器和氧气瓶已近不知所踪,自身却没有半点呼吸不畅的感觉,空气中的氧气供应非常充足,还带着一丝清甜。
老唐拖着浑身酸痛的身体爬到就近的浅滩凸起处坐起身。
然后,他所有的思维都停滞了。
因为面前的湖心出现了一座模糊的城。
一座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巨城,矗立在他的面前。
巍峨的城墙直插向上方无尽的黑暗,墙体由巨大的青铜铸成,上面布满了繁复到令人眼花缭乱的浮雕。
无数尖顶的塔楼刺破黑暗,建筑的风格和他认知中的任何一种文明都截然不同,充满了古老、威严与蛮荒的力量感。
光芒就来自这些建筑本身,它们像活物一样,散发着幽幽的辉光,将这片水下世界照亮。
这……这是什么鬼地方?亚特兰蒂斯吗?
极致的震撼过后,一种狂喜攫住了老唐的心脏。
猎人的本能压倒了所有的恐惧和困惑。
发了!老子发了!这不是什么汉代沉船墓,这他妈的是一整个文明的遗迹!
他像个掉进米缸的老鼠,兴奋地朝着那座巨城游去。
在肾上腺素的刺激下,老唐感觉腰不酸了腿不疼了,不过几十米的距离,转瞬即至。
巨城脚下有一个巨大的岩石底座,高于湖面。
老唐像一只小蚂蚁似的身手矫健地爬上底座,来到神秘巨城下,抚摸着那冰冷的青铜墙壁,感受着上面铭刻的龙形花纹,冰凉的触感直达心底。
心想着,随便从这上面撬一块砖下去,都够他买十个“神圣卡拉之光”套装了!
老唐经过巨大的拱门,进入城内。
街道宽阔得可以并排行驶几辆重型卡车,两旁是沉默矗立的青铜雕像,造型狰狞,似人非人,似龙非龙。
老唐的头灯在这些造物上扫过,心里盘算着怎么把这玩意儿弄出去。
可渐渐地,老唐感觉心底有点发毛。
之前在城外还有微弱的光亮,可自从进入城内后,头上的灯只能照亮不到十米的空间,周围都是阴森森的黑暗。
这里没有水流声,没有任何声音,死寂得令人发疯。
老唐用头灯照着墙壁,感觉那些墙壁上的浮雕,那些矗立的雕像,都在用一种无形的视线注视着他。
一股寒意从他的尾椎骨一路爬上后脑勺。
他走过一条长长的甬道,两旁的壁画描绘着一场场惨烈的战争,巨龙与巨龙在天空厮杀,火焰与熔岩洗刷着大地。
这些画面陌生而又怪诞,却又给他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脑子里,一些破碎的画面毫无征兆地闪现。
一片燃烧的火海。
一个悲伤的呼唤。
“哥哥……”
是谁?!谁在说话?!!
老唐头发发麻,浑身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他猛地停下脚步,警惕地环顾四周。
空旷的青铜长街上,只有他自己。
好一会儿,他摇了摇头,以为是城内缺少氧气所产生的幻觉。
他继续向前,前方出现了一座宏伟的神殿。
老唐踏上了殿前的台阶,一个晃神,恍惚间脑海中又闪现出几幅模糊的画面。
熔岩构筑的王座上端坐着一位披着黑甲的君主。
一个男孩端着果盘静立在王座旁,背对着他,看不清面容。
黑暗中,燃起一双俯瞰众生的黄金瞳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