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顿站在活过来的青铜城中央,怀里抱着弟弟康斯坦丁的骨殖瓶。
他背上是插在刀匣里的那七把狰狞的武器,七宗罪,它们无声地呼吸着,渴饮着空气中属于青铜之王的权与力。
芬格尔。
那个在船上胡言乱语的德国酒鬼。
诺顿脑中浮现出那张嬉皮笑脸的面孔。
那些看似醉话的警告,此刻在记忆里被重新拼凑。
几千年来,他不是第一次面对这样的局面。
胜利总是短暂,失败的苦果却一次次吞下。
傲慢是龙族的墓志铭,他自己的墓碑上就曾刻过这个词。
谨慎,这个凡人才会挂在嘴边的品质,却是他从无数次的死亡与沉睡中学到的唯一真理。
走,必须马上走。
但就这么灰溜溜地离开,也不是他诺顿的作风。
他亲手铸造的青铜城,也是他生平最得意的武器之一。
总得给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闯入者,留下一份终生难忘的“欢迎礼”。
诺顿按下手边的机关,青铜城轰隆作响,看不见的地方密集的齿轮互相咬合,青铜的钟摆摆动起来,无数隐藏的机关陷阱被激活。
做完这些,诺顿又向前伸出手,仿佛要抓住无形的权柄。
古老的龙文从他唇边溢出,一段低沉的、如实质的命令被发出了。
那命令穿透青铜的壁垒,没入青铜城外无边的江水之中。
青铜城外的江水开始旋转,一个巨大的漩涡凭空出现,中心处的水面下陷,仿佛江底被拔掉了一个塞子。
江底的泥沙被搅动,水体变得浑浊不堪。
紧接着,一抹钢水般的光芒自水底深处亮起,并且在飞速上浮。
轰!
水面炸开,一个庞大的黑影破水而出。
那不是鱼,也不是任何凡世的生物。
那是一条货真价实的龙。
它那修长的脖颈覆盖着层层叠叠的玄色鳞片,每一片都闪烁着金属的冷光。
沿着脊椎,是一排刺破鳞片的、锯齿般的黑色骨刺。
一张古老的铁质面具覆盖了他的脸,露出一对燃烧的黄金瞳。
它露出水面的身躯就有近乎四层楼的高度,但在诺顿的命令下,龙低下那高傲的头颅,温顺地悬停在青铜城的上方入口处。
“参孙。”诺顿轻唤了一声。
他记得这个忠诚的龙侍。
当他还是老唐,被那套该死的劣质潜水服拖入死亡深渊时,正是参孙感应到了他血脉中最后一点属于君王的微光。
它不惜耗费自己的精血,强行激活了青铜城外围的机关,制造了一场小规模的海底地震,用那道漩涡,将他这个濒死的主人“接”回了家。
“做的不错。”
“看家的日子结束了。”
“现在...我们离开这里。”
他伸手抓住巨龙面罩上的铁环,如同再次抓住力量和尊严!
诺顿抱着康斯坦丁的骨殖瓶,踩上了龙首,一步步踏上参孙宽阔的龙背。
......
青铜城上方的江面上,风雨大作。
乌云把月亮和星星吞得一干二净,黑沉沉的天幕被一道又一道惨白的闪电撕开,炸雷一个接着一个,仿佛天神在擂鼓。
豆大的雨点砸在江水里,激起无数白色的水花。
一艘破旧的渔船在狂风巨浪中颠簸得厉害,船上的三个半大孩子脸色煞白。
“都怪你,猴子!非要偷开你爸的船出来捕鱼,这下好了,咱们得喂王八了!”一个胖乎乎的男孩抱着船舷,哭丧着脸喊道。
被叫做“猴子”的矮个瘦子死死抓着船舵,吼了回去:“你懂个屁!这种天气才有大鱼!再说,你吃的鱼不比我少!”
“别吵了!快看!”旁边那个一直没说话的高个瘦子,忽然指着不远处的江面,手指抖得筛糠。
胖子和猴子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就在那一刻,一道巨大的闪电横贯天际,将整个江面照得亮如白昼。
他们看见了。
一个巨大的黑影,从翻腾的江水中猛然冲出,带着无可匹敌的力量与威势,破水升天!
它不是跃起,而是笔直地、狂暴地向上飞升。
水花在它身下炸开,形成一道通天的水柱。
那是一个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生物,修长的身躯在电光中夭矫,每一片鳞片都反射着死亡的寒光。
“轰隆——”
震耳欲聋的雷声紧随而至。
三个男孩张大了嘴,所有的争吵、恐惧都在这一瞬间被抽空了。
他们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那个撕裂天际、冲向云霄的狂龙背影。
神迹。
胖子两腿一软,瘫坐在积水的甲板上,一股热流顺着裤腿往下淌。
几百米外的一艘皮划艇上,芬格尔举着军用级的夜视望远镜,嘴里叼着最后一截冷掉的德国香肠,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我的妈……诺顿的排场这么大的吗?!”
龙跃升至几十米高空后又急速坠落在江面上,巨龙的长尾猛地一拍水面,激起数十米高的巨浪。
巨浪散去后,芬格尔的视野里,看到有一个模糊的人影,站在龙背上,那渺小的人影和巨大的黑影融为一体。
诺顿站在参孙的背上,狂风卷着暴雨,狠狠地抽打在他身上。
他一手紧紧抱着弟弟的骨殖瓶,另一只手抚摸着身下参孙冰冷坚硬的鳞片。
他对着天空,发出了一声压抑了千年的咆哮。
那咆哮里没有愤怒,没有喜悦,只有撕心裂肺的悲伤,仿佛要把几千年的孤独、悔恨与思念,在这一刻全部倾泻出来。
咆哮声与雷鸣交织在一起,在广阔的江面上远远地传开。
发泄过后,诺顿沉默了。
他低头俯瞰着脚下的江水,看着那座由他亲手铸造的青铜城。
那是他的王国,他的墓穴,也是他唯一的家。
但现在诺顿准备离开了。
参孙感受到了主人的意志,带着诺顿一头扎进远处翻滚的江水,转瞬间消失不见,只留下一圈圈巨大的涟漪向着四周扩散。
离开之际,他回头朝着芬格尔所在的方位瞥了一下,眸光幽冷。
芬格尔在望远镜里看见龙王诺顿的惊鸿一瞥
那一眼,明明隔着数百米的狂风暴雨,却让芬格尔浑身汗毛倒竖。
芬格尔放下望远镜,雨水顺着他油腻的头发流下来,让他整个人都湿透了。
他从防水背包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个椭圆形的瓶子。
这是路明非交给他的,康斯坦丁骨殖瓶的仿制品。
“诺顿这个老毕登不会再去而复返吧……应该不会吧。”
“看在师兄我这么卖力的份上,回去一定得多吃陆师弟几顿大餐。”芬格尔喃喃自语,然后检查了一下身上的潜水设备,戴上呼吸面罩,然后划船到青铜城的上方,潜了下去。
......
风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当那艘渔船终于摇摇晃晃地靠岸时,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三个男孩失魂落魄地跳上码头,腿还是软的。
他们跑回家,把看到“龙”的事情告诉了村里的大人。
结果可想而知。
“龙?我看你们是偷开船出去,吓破胆了编故事吧!”猴子的老爹拎着一根竹条,气得满脸通红。
“还有龙破水升天,你们咋不说玉皇大帝请你们去吃席了呢?”胖子的妈妈一边拧着他的耳朵一边数落。
没人相信他们。
他们得到的,只是一顿结结实实的、混合着男女双打的“竹笋炒肉”。
孩子们百口莫辩,最后只能把那个惊世骇俗的秘密,连同屁股上的疼痛,一起埋在了心里。
他们再也没有向任何人提起过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那头撕裂天空的巨龙。
但他们知道,那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