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旗游乐园的摩天轮悬停在芝加哥夜空的最高点。
巨大的齿轮咬合声消失了,电流声也断了,整个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他们悬停在几百英尺的高空,像两个被遗忘在平流层的宇航员。
下面是漆黑如墨的密歇根湖,远处芝加哥的灯火像是一把撒在地上的碎金子,但那些光亮太远了,照不到这里。
座舱里安静得能听见呼吸声。
诺诺踢掉了那双碍事的高跟鞋,光着脚踩在座舱的地毯上,整个人扒在玻璃窗前。
她把脸贴在玻璃上,像只壁虎一样四下张望,试图从这片死寂的黑暗里找出点猫腻来。
“喂,这就是你的魔术?把摩天轮弄停在最高点?”
诺诺转过头来,挑着眉毛看路明非,那一脸的表情分明写着‘你要是敢说是,我就把你从这儿踹下去’。
路明非坐在她对面的座椅上,双手随意地搭着膝盖,坐姿舒展而放松。
他脱掉了那件brioni的西装外套,只穿着白衬衫,领口解开了两颗扣子,袖口挽起,露出的小臂线条流畅有力。
如果芬格尔在这里,一定会惊掉下巴。
这哪里是那个只会在宿舍里对着电脑屏幕嘿嘿傻笑的死小孩,这分明是个运筹帷幄的年轻权贵,正带着他的女伴在城市之巅享受一场昂贵的约会。
“我有骗过师姐你吗?”路明非轻声反问。
“那可不好说。”诺诺哼了一声,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她确实在期待。
诺诺转过身,背靠着玻璃,红裙的裙摆像花瓣一样散开。
“接下来是什么环节?
该不会是你安排了一个穿着超人紧身衣的快递员,正吭哧吭哧顺着支架爬上来,敲敲窗户说‘嗨,陈小姐,您的鲜花签收一下’吧?”
“那样太累了,快递员也是有人权的。”路明非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袖口,
“而且,我想也没人愿意为了送束花爬这么高,除非我是把他全家都绑架了。”
“那是直升机?”诺诺指了指头顶漆黑的夜空,“别告诉我一会儿会有架黑鹰直升机悬停在我们头顶,然后特种部队索降下来给我送花?
虽然那确实挺酷的,但你不怕螺旋桨的气流把摩天轮给吹散架了吗?”
这姑娘的脑回路总是这么清奇。
路明非摇摇头,笑而不语。
他当然不会告诉她,那些俗套的把戏怎么配得上今晚的红发巫女。
“这就没劲了啊。”诺诺撇撇嘴,重新趴回玻璃窗上,嘴里嘟囔着,“九点十五分早就过了吧?要是没有花,我就当你是骗……”
话音未落,一声尖锐的啸叫撕裂了夜空。
那是某种东西高速摩擦空气的声音。
诺诺下意识地缩了一下脖子,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一道金色的光柱从地面暴起,直刺苍穹。
紧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数百道光流如同逆流的瀑布,疯狂地冲向高天。
“砰——!!!”
巨大的轰鸣声在头顶炸响,整个座舱都随之微微震动。
诺诺猛地抬起头。
原本漆黑的夜幕在一瞬间被撕得粉碎。
金色的光点在极高处炸开,然后拖着长长的尾焰坠落,像是下了一场光雨。
紧接着,无数朵巨大的花在空中绽放了。
红色的玫瑰、金色的郁金香、白色的如雪般的大丽菊……
路明非没有撒谎。
他真的把整座花园搬到了天上。
紫色的光球炸裂开来,那是巨大的蒲公英,每一根绒毛都清晰可见,在风中摇曳着散开;
青色的光流如同藤蔓般舒展,那是下坠的吊兰,把整个夜空装点成了发光的森林;
红色的光焰最是热烈,在空中交织成一朵盛大的玫瑰,花瓣层层叠叠,核心处金光闪烁,仿佛还在滴落露水。
“我去……”诺诺那双倒映着漫天流火的眸子里写满了震撼。
“烟花啊!”随即她大喊着,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是烟花!”
她猛地从座位上弹起来,整张脸都快贴到玻璃上了,也不管玻璃凉不凉。
“那是大丽菊吧?那个白色的!还有那个蓝色的,是勿忘我吗?”诺诺指着天空大喊大叫。
摩天轮下,烟花弹还在源源不断地射向天空。
赤红、明黄、翠绿、宝蓝……
这些烟花并不是那种杂乱无章的乱炸,每一枚烟弹的炸裂位置、颜色搭配、绽放时机都被精确计算过。
它们在空中交织、重叠,却又不互相干扰,真真切切地在千米的高空绘出了一幅流动的百花图。
路明非就像个挥霍无度的暴君,把整个世界的颜料都泼洒出来,只为了博美人一笑。
路明非静静地看着诺诺。
在漫天的火树银花下,女孩的侧脸流淌着淡淡的光晕。
她不再是那个在学院里呼风唤雨的大姐大,不再是那个用嚣张和冷漠包裹自己的刺猬。
此时此刻,她只是陈墨瞳,一个趴在窗户上看热闹的小女孩,惊叹于这个世界上竟然真的有人愿意为了她,把星星摘下来碾碎了撒在天上。
有细细的亮光从诺诺的脸颊滑落,那是眼泪。
像是一个在黑屋子里关了太久的孩子,忽然有人推开了窗,放进来满屋子的阳光,孩子第一反应不是欢呼,而是有些不知所措的茫然,紧接着才是铺天盖地的感动。
路明非知道她在想什么。
这个世界上,大部分人给她的爱都是有条件的。
家族给她优渥的生活,是为了让她成为合格的新娘;
恺撒给她盛大的宠爱,是因为她是他选中的王后。
所有人都看着她红发巫女的光环,却很少有人在意那个躲在玻璃樽里、害怕被遗忘的灵魂。
但路明非不一样。
上一世,他是那个只能躲在角落里看着她和别人跳舞的衰仔;
这一世,他是手握权柄的怪物。
但无论变成什么样,他的愿望始终简单得可笑——他只是想看她像现在这样,像个没心没肺的孩子一样大笑,或者大哭。
烟花还在继续,仿佛无穷无尽。
芝加哥的夜空被彻底照亮了,连远处的密歇根湖都被染上了一层瑰丽的色彩。
“真美啊……”诺诺轻声说,声音有些发颤,像是怕惊碎了这场梦。
“喜欢吗?”路明非轻声问。
诺诺忘了回应,她只是贪婪地看着窗外,像是要把这一刻死死地刻进脑子里。
这场烟花秀足足持续了十几分钟。
整个密歇根湖畔都被照得如同白昼,连远处的高楼大厦都在这光芒下黯然失色。
最后,所有的声音都停歇了,只有一枚巨大的、孤零零的烟花弹升上了天空。
它升得极高,仿佛要一直冲破大气层,去触摸那些真正的星星。
到了最高点,它终于炸开。
这一次,不是盛开的花朵。
而是一片巨大的金色光幕在天空中铺开,像是上帝挥毫泼墨。
在这层金色的画布上,晏紫、湖绿、水蓝、月白、鹅黄……各种纯粹到极致的颜色开始汇聚、凝结。
最后在巨大的金色背景板上,拼出了一行整整齐齐的汉字。
那是中文。
在异国他乡的夜空中,显得如此突兀,又如此亲切。
“诺诺!生日快乐!”
这一行字悬挂在天顶,久久不散。
诺诺愣住了。
她呆呆地看着那行字,嘴唇微微动了动,似乎在辨认那些熟悉的方块字。
“这是……”她转过头,看着路明非,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敢置信,“你送给我的?”
“当然了。”路明非笑了,笑容里带着一点少年的狡黠和得逞后的快意,
“虽然有点俗气,而且烟花公司的技术总监跟我抱怨说汉字的笔画太复杂了,加钱才肯做。
但我想,既然是师姐的生日,总得有点不一样的东西。”
他稍微坐直了身体,像是等待老师评分的小学生:“这个生日礼物,你满意吗?”
回应他的是一阵风。
诺诺猛地转过身,那种爆发力简直像是一头扑向猎物的雌豹。
她光着脚在地毯上一蹬,整个人就这么撞进了路明非的怀里。
冲击力很大,路明非被撞得后背贴上了椅背,但他稳稳地接住了她。
女孩的身体很软,带着淡淡的香水味和一点点烟火气。
她的手臂死死地勒住路明非的脖子,力气大得像是要把他勒死,又像是溺水的人抱住了最后一根浮木。
“谢谢你的生日礼物,李嘉图。”
诺诺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带着浓重的鼻音,热气喷洒在他的脖颈间,有点痒。
还没等路明非反应过来这句“谢谢”的分量,温热的触感就落在了他的脸上。
那是一个吻。
不是那种蜻蜓点水般的礼节性亲吻,而是带着一种宣泄般的情绪,重重地印在他的脸颊上。
湿润、柔软、滚烫。
路明非的大脑在那一瞬间空白了一秒。
虽然他是带着外挂回来的S级,虽然他在屠龙战场上可以面不改色地切开龙类的鳞片,但面对这种突如其来的、毫无逻辑的“偷袭”,他的防御系统还是全面崩盘了。
幸福感像是一股高浓度的蜜糖,顺着血管流遍全身,让他整个人都像是泡在了温水里,晕乎乎的。
摩天轮的座舱在风中微微摇晃,像是漂浮在光之海上的孤舟。
摩天轮下,烟花公司的车队正准备撤离。
现场一片狼藉,到处都是燃放后的废纸筒和火药渣子。
十几个穿着工作服的壮汉正忙着收拾残局,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硫磺味。
两个负责人靠在一辆皮卡车旁,手里夹着烟,火星在黑暗中一明一灭。
“真他娘的见鬼,”那个满脸络腮胡子的白人吐出一口烟圈,看着天空那行渐渐消散的汉字,摇了摇头。
“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奇怪的要求。非要用汉字,还得是这种奇怪的配色。
你知道那个特效弹有多难做吗?为了这几个字,我们差点把仓库给炸了。”
“哪怕他要拼个‘I LoVE YoU’我也能理解啊。”旁边那个略懂中文的亚裔小个子接话道,“‘诺诺’?用英文拼就是‘No No’,听起来像是在拒绝谁似的。确实挺奇怪的。”
“管他呢,”络腮胡耸耸肩,把烟头扔在地上踩灭,“这位中国客户付钱倒是痛快。
只要钱到位,别说拼‘No No’,就算他想拼‘上帝是只猫’,我们也得给他办到。”
亚裔小个子抬头看了看那座静止在夜空中的摩天轮,那里只有最高处的一盏灯还亮着,像是挂在天边的孤星。
“不过话说回来,”小个子有些羡慕地叹了口气,“那个叫诺诺的女人真幸福啊。
这烟花放得……啧啧,我要是个女人,这会儿估计都已经哭晕过去了。这得花多少钱啊?”
“多少钱?”络腮胡嗤笑一声,拉开车门,“这可不仅仅是钱的事儿。
你是没看见那位少爷之前给我们老板和技术总监远程打视频的那眼神和语气,那是为了心爱的人把命都能豁出去的人啊。
走吧,干活去,别让有钱人的浪漫耽误了咱们下班。”
夜风吹过六旗游乐园,摩天轮顶端的座舱里,路明非依旧沉浸在那如梦似幻的喜悦中,久久没有回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