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将作监丞的官身,许多事情便顺势铺开。
首要之事,便是解决居所。归云别院虽好,终是林家产业,云湛如今有了官方身份,长期寄居在此,于礼于私都不甚方便。且日后若要与京中各方往来,一个独立的、像样的门面亦是必需。
借着齐王府和杜衡的渠道,云湛很快在京城市井与官员聚居区交汇的崇仁坊,寻到一处合适的宅院。原主人是一位致仕返乡的员外郎,宅子三进院落,不算奢华,但布局规整,房屋保养得宜,自带一个小巧的花园,闹中取静。更重要的是,崇仁坊临近东、西两市,又与皇城、各部衙署相距不远,交通便利,治安良好,颇符合云湛当前“略有身份又不甚张扬”的定位。
宅院购下,略作修葺,挂了“云府”的匾额,又在相邻的临街位置,盘下两间打通的门面,挂上黑底金字的“云海商号”招牌。商号并不急于开张营业,门前甚至颇为低调,但明眼人都知道,这意味着岭南那位风头正劲的“云记”主人,正式在京城落下了自己的棋子。
几乎同时,岭南的人马也陆续抵京。
最先到的是一身风尘仆仆却精神抖擞的赵德柱。这个在苦水营就跟随着云湛、历经盐场风云淬炼的汉子,如今已是云湛身边最得力的臂助之一,更在云湛有意无意的点拨下,对护卫、侦查、人员管理颇有心得。云湛将府邸与商号的整体安保,以及部分隐秘事务,全权交给了赵德柱。
“先生放心,有俺在,保证这宅子跟铁桶似的,连只可疑的苍蝇都飞不进来。”赵德柱拍着胸脯,眼中是历经磨炼后的沉稳与锐利。他很快从岭南带来的老兄弟中挑选骨干,又从京中牙行谨慎招募了一些身家清白、有武艺傍身的护院,按照云湛默许的“半军事化”思路,整日操练,并迅速摸清了崇仁坊及周边街巷的人员往来、潜在风险点,制定了详细的轮班警戒与应急方案。
数日后,林薇薇也悄然抵京。她并未大张旗鼓,只带了两个贴身丫鬟和一位账房先生,乘着不起眼的马车,在夜色中直接进了云府后门。
书房内,烛火明亮。云湛与林薇薇隔案对坐,桌上摊开着京城宅院与商铺的房契、规划草图。
“京中物价腾贵,这宅子和铺面,花费不菲。”林薇薇看着账目,轻声道,“但位置确实选得好。崇仁坊既方便与官场往来,又临近市集,进退皆宜。只是,先生如今已是官身,这商号……是否太过惹眼?”
云湛为她斟上一杯热茶:“商号是根基,不能丢。何况,我这‘将作监丞’本就是因‘奇巧器用’而得,名下有些产业,钻研些新奇之物,反是理所当然。只要不直接参与盐、铁等朝廷专营,或与民争利过甚,便无大碍。商号明面上只做糖霜、琉璃镜、以及未来一些精巧器物的‘展示’与‘定制’,不设门市大量零售,避免与京城原有的大商号正面冲突。真正的货品转运、大宗交易,还是通过原有的隐秘渠道,与齐王府那边对接。”
他顿了顿:“薇薇,岭南的根基,如今已稳固。糖、盐、镜的利润,足以支撑我们在京城的发展,甚至反哺岭南工坊的扩张。京城之地,权贵云集,消息灵通,机会也多。我们需要一个稳固的据点,不仅是做生意,更是为了获取信息,拓展人脉,将我们的触角伸向帝国真正的权力与财富中心。”
林薇薇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锐利:“我明白。岭南有林家族老和管事们看着,出不了大乱子。京中才是真正的棋盘。先生放心,商号这边,我会打理妥当。账簿会做两套,一套明面,一套暗里,与齐王府、与岭南的往来,都会通过可靠的老人和隐秘渠道进行。明面上,云海商号就是个售卖新奇精巧之物的‘清雅’铺子,主要接待达官贵人及其家眷,只接受预订和定制。”
她拿起笔,在草图上勾勒:“临街这两间打通,前面设一雅致厅堂,陈列样品,接待访客。后面隔出账房、库房和会客密室。宅院这边,前院作为先生会客及日常处理公务之所;中院居住;后院则需严密保护,可设一小型工坊或试验室,供先生研制新物。赵大哥的人手,主要布置在宅院四周及商号后巷关键位置。”
两人又详细商议了人员安排、货物渠道、资金调度等细节。林薇薇展现出的干练与周全,让云湛暗自点头。这位林家大小姐,经过岭南一番历练,已完全褪去了闺阁女子的青涩,成为能够独当一面的商业伙伴。
接下来数日,林薇薇便雷厉风行地行动起来。指挥着从岭南带来的工匠和京中招募的帮工,按照规划整修宅院、布置商铺;建立账目体系;通过林家旧有关系和齐王府的引荐,低调拜会京中一些与林家或有生意往来、或与齐王交好的皇商、勋贵府上管事,送上精心准备的“云记”特产(糖霜、精致玻璃小件)作为见面礼,算是初步铺开人脉网络。
云湛则一面每日去工部点卯,熟悉环境,利用权限调阅一些公开的匠籍图册(主要是农具、水利、建筑类,核心技术图纸难以接触),一面开始构思如何将京城的“云海商号”与“将作监丞”的职务结合起来。
他首先以“研制新奇器用,需了解物料行情及民间巧思”为由,向虞部司报备,获准可以“调研”为名,有限度地出入东西两市一些相关作坊、店铺。这为他观察京城手工业水平、潜在技术合作者、乃至竞争对手,提供了便利。
接着,他精心准备了几份“礼单”。一份送往齐王府,除了例行的糖霜、玻璃器,还有一套他闲暇时绘制的、关于“改良水力传动装置以提高碾磨效率”的简要构思图——这既是展示价值,也是投石问路,看齐王是否有兴趣支持更“大型”或更“基础”的技术改良。
另一份更厚的礼单,则送往工部几位主要官员府上,特别是那位态度冷淡的员外郎和几位可能用得着的司官。礼物不算贵重,多是岭南特色风物及“云海商号”出品的精巧玻璃文具(如笔架、水滴、镇纸),附上谦恭的拜帖,只言“下官初来,诸多规矩不懂,些许土仪,不成敬意,还望大人日后多加指点”。姿态放得极低,符合一个新晋小官的身份。
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云湛背后隐约有齐王和皇帝的影子。这几份礼物送出后,工部衙门里对他的态度虽未立刻热络,但那种明显的排斥与刁难,倒是减轻了不少。至少,他去架阁库调阅图纸时,管库的小吏不再磨磨蹭蹭,找借口推脱了。
赵德柱的护卫体系也迅速建立起来。云府内外明暗哨结合,夜间有巡更,访客有记录,连每日的采买、垃圾倾倒都有固定渠道和人员。林薇薇则建立起一套内外信息传递的暗语和流程,确保岭南与京城、云府与齐王府之间的消息往来安全高效。
短短月余,当春风彻底吹绿永京杨柳时,崇仁坊这座新挂“云府”匾额的宅院,以及隔壁那间低调却透着不凡品味的“云海商号”,已然悄无声息却又稳固地立在了京城的地面上。
表面看,这只是个新晋小官安家置业、附带经营点雅致生意的寻常景象。
但暗地里,一条连接岭南工坊、齐王府、乃至皇宫内廷的隐秘利益链条,一个集技术研发、高端制造、商业运营、情报收集于一体的微型据点,已然在京华烟云深处,扎下了根。
这一夜,云湛站在云府后园新修的一座两层小楼的露台上——这里被他设为书房兼了望处。望着远处皇城与东市星星点点的灯火,感受着脚下这座宅院逐渐运转起来的勃勃生机。
赵德柱在院中巡视的沉稳脚步声,林薇薇在隔壁商号账房中拨弄算盘的细微声响,以及空气中隐约飘来的、来自后园小工坊的窑火气息……这一切,都让他感到一种久违的踏实。
从岭南盐场的生死挣扎,到如今京城立足,拥有官身、产业、可靠的伙伴,这条路走得惊险,却也一步步扎实。
立足京师,只是开始。
接下来,他要借着这个新据点,将这个时代的“工业之火”,烧得更旺,照亮更远的地方。
而暗处的敌人,也不会坐视他安稳成长。
他深吸一口微凉的夜风,目光投向东北方——那里是东宫所在的方向。
较量,从未停止。他只是暂时,有了一个更稳固的阵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