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京城的春天来得晚,但云湛的声望却如燎原之火,一夜之间烧遍了这座千年帝都的每个角落。
“点石成金云财神,巧夺天工云少监!”
不知从哪日开始的童谣,在坊间巷陌传唱开来,稚嫩的嗓音里透着百姓对传奇人物最质朴的崇拜。茶馆里的说书先生们更是如获至宝,将云湛的故事编成段子,从岭南制盐到京城献镜,从朝堂斗奸到北疆建功,说得活灵活现,每场都座无虚席。
“列位看官,您道那‘聚元炉’是何等神物?通体玄铁,高逾丈许,内中烈火能融金石!便是那突厥人的重甲,在这炉中炼出的精钢面前,也如薄纸一般!”说书先生醒木一拍,满堂喝彩。
云府的门槛,这几日几乎要被踏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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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部衙署,右侍郎值房。
云湛坐在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后,案头上堆积的公文比往日多了三成不止。窗外,庭院里的老槐树抽出新芽,几只早归的燕子掠过檐角。
“大人,这是今日第十一份拜帖。”年轻的书吏捧着朱漆托盘,恭敬地呈上。
云湛接过名帖扫了一眼——礼部某员外郎的侄子、光禄寺某主簿的内弟、京畿某县丞的姻亲……尽是些拐弯抹角攀关系的人。
“按老规矩,一律婉拒。”他放下名帖,语气平静,“就说本官忙于军械换装事宜,无暇会客。”
“是。”书吏躬身退下,眼中却闪过一丝困惑。
这位新上任的侍郎大人,未免太过低调了。若是旁人得了这般圣眷,怕是早就高朋满座、门庭若市了。
云湛何尝不知这些人的心思?无非是看他圣眷正隆,想借机攀附,或是探听口风,甚至为某些势力充当眼线。他如今身处漩涡中心,每一步都需如履薄冰。
正思忖间,门外传来沉稳的脚步声。
“云大人,尚书大人有请。”来人正是工部尚书赵文渊身边的老长随,态度格外恭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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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部正堂。
年过五旬的赵文渊坐在上首,手中把玩着一只青瓷茶盏。见云湛进来,他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云侍郎来了,坐。”
“下官见过尚书大人。”云湛依礼见过,在下首坐下。
“不必多礼。”赵文渊放下茶盏,目光在云湛身上停留片刻,似是感慨,“后生可畏啊。短短数月,你便在工部闯下这般名头,连老夫这尚书之位,都快要被你衬得黯淡无光了。”
这话半是玩笑,半是试探。
云湛忙起身:“大人言重了。下官年轻气盛,行事或有鲁莽之处,全赖大人包容指点。工部诸事繁杂,若无大人坐镇调度,下官纵有千般想法,也难以施行。”
赵文渊眼中闪过一丝满意。这个年轻人,倒不似传闻中那般恃才傲物。
“坐,坐。”他示意云湛坐下,转入正题,“今日请你来,是为两件事。其一,兵部昨日行文,催促北疆军械换装的进度。陛下虽未明言期限,但朝野上下都盯着此事,拖延不得。”
云湛正色道:“下官明白。将作监那边,新式靖刀日产已增至两百柄,镶铁皮甲百副,三棱箭簇三千枚。按此进度,三个月内可完成北疆第一批三万人的换装。”
“哦?”赵文渊挑眉,“如此之快?”
“灌钢法与流水作业规程已完全成熟,工匠们熟能生巧。”云湛解释道,“此外,下官正着手在将作监增设第二座聚元炉,一旦建成,产量还可再增三成。”
赵文渊抚须颔首:“好!此事你全权负责,需人、需物、需银,工部自会协调。只是……”他话锋一转,“树大招风,你这般雷厉风行,怕是会惹来非议。”
云湛心知这是提醒,也是告诫。
“谢大人提点。下官只知,边关将士早一日用上新械,便能少流一滴血。至于非议……”他顿了顿,声音平静却坚定,“但求问心无愧。”
赵文渊深深看了他一眼,忽然笑道:“怪不得陛下如此器重你。这第二件事,倒是桩喜事——三日后,宫中设春日宴,陛下钦点你参加。”
云湛一怔。
春日宴是靖朝皇室传统,每年春分前后,皇帝会在御苑设宴,邀请重臣、勋贵、以及当年有殊功之臣赴宴,既是君臣同乐,也是某种身份的象征。以他四品侍郎之职,本不够资格,如今被“钦点”,无疑是莫大的荣宠。
“这是陛下给你的恩典,也是给你的考验。”赵文渊意味深长道,“宴上勋贵重臣云集,太子、齐王皆会到场。你如今风头正劲,一举一动,都在众人眼中。”
“下官明白。”云湛拱手,“定当谨言慎行,不负圣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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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正堂,已是午后。
云湛没有直接回值房,而是信步走向工部后院的匠作坊。还未走近,便听见叮叮当当的敲打声、呼呼的风箱声、还有工匠们中气十足的吆喝声——那是他熟悉且心安的声音。
作坊里,数十名工匠正在忙碌。新搭建的流水线井然有序:锻打、淬火、打磨、装配……每个环节都有专人负责。炉火映照着一张张专注的面孔,汗水顺着古铜色的皮肤滑落。
“大人!”见云湛进来,匠人们纷纷停下手中活计,恭敬行礼。眼中没有朝堂上常见的敬畏与疏离,而是发自内心的敬重。
“不必多礼,忙你们的。”云湛摆手,走到正在淬火的工匠老陈身边,“今日这批刀,钢口如何?”
老陈咧嘴一笑,露出被烟熏黄的牙齿:“回大人,好得很!您看这纹路——”他拿起一柄半成品的靖刀,刀身映着火光,隐约可见流水般的暗纹,“灌钢法炼出的就是不一样,又韧又硬!昨天试刀,叠了五层牛皮,一刀就透!”
周围的工匠都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说着新法的好处。对他们而言,这位年轻的侍郎大人不仅带来了更好的工艺、更高的工钱,更重要的是给予他们前所未有的尊重——云湛明确规定,凡有技术改良者,无论出身,皆可受赏甚至提拔。
“大人,小的按照您说的法子,改进了皮甲铆接的模具,现在一个时辰能多做三副!”一个年轻匠人兴奋地汇报。
“好!记下来,月底一并论赏。”云湛赞许地点头。
正说话间,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
“云大人!云大人可在?”一个尖细的嗓音响起。
云湛转身,只见一名身着宦官服饰的中年人领着几个小黄门站在院门口,手中捧着一卷明黄色的绢帛。
是宫中来人。
院中霎时安静下来,工匠们纷纷退到一旁,垂首肃立。
“将作监少监、工部右侍郎云湛接旨——”宦官展开绢帛,拉长了声音。
云湛整衣跪倒:“臣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侍郎云湛,勤于王事,功在边陲,朕心甚慰。今赐西域贡马‘踏雪’一匹,紫缰金鞍,以示嘉奖。另赐宫中新贡‘雨前龙井’二斤,白玉如意一柄,锦缎二十匹。钦此。”
“臣叩谢陛下隆恩!”云湛行礼接旨。
宦官将圣旨交到云湛手中,脸上堆满笑容:“云大人,陛下特意嘱咐,那匹‘踏雪’是去年西域进贡的宝马良驹,日行八百,灵性非凡。陛下说……‘云卿终日奔波,该有匹好马代步’。”
这话中的亲近之意,让周围众人无不倒吸一口凉气。
云湛心中微暖,再次谢恩。待宦官离去,院中的气氛顿时热烈起来。
“陛下又赏了!”
“还是宝马!听说西域贡马一年才十来匹!”
“咱们大人这是简在帝心啊!”
工匠们与有荣焉,仿佛受赏的是他们自己。老陈搓着手,憨笑道:“大人,要不……让小的们也瞧瞧那宝马?”
云湛失笑:“好,待马送到了,大家都来看看。”
正说着,门外又传来脚步声。这次来的却是云府管家福伯,他脸上带着几分急切,见到云湛便快步上前,压低声音:“老爷,府上来客了。”
“不是说了,近日一律不见客吗?”云湛皱眉。
“这位……推不得。”福伯凑得更近,声音几不可闻,“是齐王殿下,微服而来,已在花厅等候多时了。”
云湛眼神一凝。
齐王李景睿,在这个时候亲自上门……
他抬头看了看天,春日午后的阳光温暖明媚,可他却感到一丝寒意正悄然袭来。
声望的巅峰,往往也是风暴的中心。
“备车,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