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昌二十三年的冬天,似乎注定与“意外”结缘。就在永京城内,靖河航运总司的新政刚步入正轨,各方势力因漕帮清洗与新法推行而暗流涌动之际,一封来自西北玉门关、以八百里加急送入京城的军报,带来了一个与朝堂纷争看似无关、却又可能搅动更深波澜的消息。
军报是镇守玉门关的安西都护府发来的,例行公事地禀报了近期边关防务,提及一支斥候小队在追击一股越境抢掠的突厥游骑时,深入戈壁百余里,误入一片因风沙变迁而显露出来的前朝废弃矿坑区域。在搜查是否有残敌藏匿时,斥候们于矿坑深处,发现了一些与众不同的矿石。
随军报一同送入兵部,又由兵部转呈工部(因涉及矿藏)的,还有一个沉甸甸的羊皮包裹。包裹打开,里面是几块大小不一、色泽暗沉却隐隐流转着奇异星芒的矿石样本,以及几片锈蚀严重、但质地异常坚硬、隐约可见同样星纹的前朝兵器残片。
“星纹铁?!”
将作监内,几位须发皆白、一辈子与金石铁器打交道的老匠宗,在看到这些样本的瞬间,几乎同时失声惊呼,浑浊的老眼中迸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他们颤抖着手,拿起矿石仔细端详,又用特制的矬子轻轻打磨那兵器残片,露出内里依旧致密、闪烁着细碎银星的材质。
“错不了……这纹理,这光泽,这分量……与《考工遗录》中记载的‘星纹铁’一般无二!”一位老匠宗激动得胡须都在抖动,“相传前朝武帝时,有天降陨星于西北,落地成矿,其铁坚韧无匹,淬火后刃口自发星纹,削铁如泥,吹毛断发,被誉为‘神铁’!然矿脉极罕,武帝末年后便再无产出,制法亦渐渐失传……没想到,竟在此处重现天日!”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迅速传开。工部尚书、宜城侯云湛很快被惊动,亲自来到将作监。
当他看到那些样本时,即便以他穿越者的见识和冷静,心中也不由一震。那矿石的质地,那残片上即便历经岁月锈蚀仍隐约可见的奇特纹理和非凡硬度,无不昭示着这是一种极其优异的天然合金钢,或者说,是一种含有特殊稀有元素(很可能是镍、铬或某种陨石带来的外星元素)的铁矿!其性能,恐怕远超这个时代通过“灌钢法”所能得到的最佳钢材,甚至可能接近现代某些中低合金钢的水平!
“立刻组织人手,化验成分,测试性能!”云湛强压下心中的激动,沉声下令,“矿石的硬度、韧性、熔点、锻造性能;残片的金相结构、耐腐蚀性……所有能测的,全部测出来!另外,调阅所有关于前朝‘星纹铁’的典籍记载,尤其是可能的冶炼方法记载,哪怕只是只言片语!”
他深知,如果这“星纹铁”矿脉确有其事,且储量可观,那么对于靖朝的军工,乃至整个金属加工业,将意味着一次质的飞跃!用这种材料打造的刀剑铠甲,其性能提升将不是“几分”,而是“几成”甚至“翻倍”!对于即将全面换装、又面临北方强敌的靖朝边军来说,这无疑是雪中送炭,不,是如虎添翼!
将作监最顶尖的匠人和云湛秘密培训的几名“格物学徒”立刻投入了紧张的分析测试中。与此同时,关于“星纹铁矿脉重现”的消息,也在小范围内不胫而走。毕竟,那几块矿石样本进出工部,瞒不过有心人的眼睛。
齐王府,听雪阁。
李景睿看着云湛呈上的初步测试报告和一块打磨后寒光闪闪、隐现星纹的试片,眼中精光爆射。他虽不精匠作,但作为皇子,深知精良军械对于军队和国运的重要性。
“云卿,此铁……果真如此神异?”李景睿抚摸着试片那冰冷而坚硬的触感,感受着刀刃划过试片边缘时那令人心悸的阻力。
“回殿下,初步测试,其硬度远超当前最好的灌钢,韧性亦佳,且似乎天生耐锈蚀。”云湛指着报告上的数据,“若以此铁打造兵甲,刃口保持性、破甲能力、自身防护力,皆可提升一个台阶。尤其是骑兵所用马刀、破甲锥,步兵所用长矛枪头、重斧,以及弩臂关键部件、甲片等,效用将极为显着。”
他顿了顿,补充道:“更重要的是,此矿乃天然异矿,若冶炼得法,或能从中摸索出新的合金配比思路,惠及寻常钢铁生产。当然,一切还需详勘矿脉储量、分布,以及找到合适的冶炼之法。”
李景睿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此事关系重大,必须绝对保密,尤其不能泄露给突厥知晓。矿脉所在具体位置,除了安西都护府和斥候小队,还有谁知道?”
“军报中位置描述模糊,只说在玉门关西北方向戈壁深处,具体坐标只有斥候队长和都护府少数几位将军知晓。臣已建议兵部行文安西都护,严令封锁消息,原地警戒,未得朝廷明令,任何人不得接近矿坑区域。”云湛答道。
“做得好。”李景睿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决断,“此事交由你全权负责。立即组建一支精干队伍,包括可靠的地师(勘探人员)、矿工、护卫,以及你最得力的匠人,秘密前往玉门关,实地勘察矿脉,评估开采价值与难度,并尝试复原或改进冶炼之法。所需人手、物资,本王给你调拨令箭,沿途关卡、驻军,皆会配合。记住,要快,要密!”
“臣领命!”云湛肃然。他知道,这又是一项艰巨而紧迫的任务,但其意义,或许不亚于之前的漕运革新。
然而,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尤其是当“星纹铁”这个带着传奇色彩的名字,与“前朝神兵”“西北矿坑”联系在一起时,更是激起了无数人的好奇与贪念。
东宫,自然也很快得到了风声。
“星纹铁?前朝武帝所用之神铁?”太子李景隆听完周廷玉的禀报,先是愕然,随即眼中闪过复杂的光芒,有嫉妒,有贪婪,更有一丝冰冷的算计。“消息可确切?矿脉在何处?储量如何?”
“回殿下,消息是从工部内部流出的,应当不假。具体位置被齐王和云湛封锁得很严,只知道在玉门关外戈壁中,是边军斥候无意发现。储量未知,但既是前朝开采过的矿坑再现,想必不会太少。”周廷玉低声道。
“又是云湛!又是齐王!”太子咬牙切齿,“好东西怎么尽落到他们手里!漕运刚被他们整顿,如今又得此神铁矿脉……若真让他们炼出神兵利器,装备边军,那齐王在军中的声望,岂不是更要如日中天?!”
他焦躁地在殿中踱步。星纹铁的出现,打乱了他原本专注于构陷云湛“通敌”的计划。这东西的价值太大了,大到足以影响朝局和军力平衡!他必须想办法插手,至少,不能让它完全成为齐王的功劳和资本!
“殿下,此乃天赐良机!”周廷玉眼中闪烁着诡谲的光芒,“星纹铁重现,固然是宝,却也可能是……祸根!”
“哦?此言怎讲?”
“殿下请想,”周廷玉阴声道,“星纹铁乃前朝秘宝,传闻与陨星、异术有关,本就带着几分神秘不祥。如今在两国边境敏感地带发现,若操作得当,完全可以将其与云湛可能的‘通敌’行为联系起来!”
他凑近一步:“我们大可以散布流言,说这星纹铁矿脉,根本就是云湛通过‘某些渠道’从突厥或西域得知,故意引导边军‘发现’,实则是想借朝廷之力开采,然后暗中将大部分产出输送给外敌,换取更大的利益!甚至可以说,那矿坑本就是前朝与异族交易的秘密地点,云湛不过是继承了这条‘秘线’!”
太子眼睛一亮:“此计甚妙!将祥瑞变成灾星!不过……空口无凭,恐难取信。”
“所以我们需要‘证据’。”周廷玉成竹在胸,“云湛不是要派人去勘察吗?我们的人,也可以‘恰好’出现在那片区域。届时,无论是制造一些‘与异族接触’的痕迹,还是‘发现’一些‘指向云湛’的‘前朝密档’,甚至……让勘察队伍出点‘意外’,然后嫁祸给‘企图独占宝藏’的云湛或齐王,都是可行的。只要把水搅浑,将‘星纹铁’与‘通敌’‘阴谋’捆绑在一起,云湛和齐王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陛下纵使爱才,也绝容不得丝毫通敌叛国之嫌!”
李景隆听着,脸上的阴郁渐渐被一种混合着兴奋与残忍的神色取代。不错,星纹铁的出现,非但不是坏事,反而给了他一个更绝妙、更致命的武器!将国之重器与叛国大罪联系起来,足以将任何功臣打入万劫不复之地!
“好!就按此计行事!廷玉,你立刻去安排,挑选最可靠、最干练的人手,秘密前往西北!务必要赶在云湛的人完全控制矿坑之前,布好局!”李景隆厉声道。
“属下明白!”周廷玉躬身,嘴角露出一丝冰冷的笑意。
星纹铁现世,如同投入暗流汹涌湖面的一块巨石,激起的不仅是技术革新的浪花,更有权力斗争的滔天巨浪。
一方视其为强军利国的天赐机缘,另一方则将其看作构陷政敌的绝佳陷阱。
远在西北戈壁的那座废弃矿坑,尚未开始产出任何矿石,却已悄然成为了新一轮血腥博弈的焦点。
而浑然不知自己与这“祥瑞”一同被卷入更险恶阴谋的云湛,正在精心挑选着即将远赴边关的勘察队伍成员。
永京城外的天空,铅云低垂,寒风凛冽。
一场围绕“星纹铁”的争夺与暗战,已在无人知晓的暗处,悄然拉开了序幕。